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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5年03月28日 上一版  下一版
探秘原康生的书法世界
张宏运
文章字数:3303


  原康生,笔名原野,1962年生于洛南县。现为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工诸体书法,尤擅隶书。作品曾30多次在全国性书法展览中入展、获奖。2014年获中国文联、中国书协主办的第五届书法“兰亭奖”。
  康生其名
  大约二十多年前吧,洛南县文化馆举办书画展览,有个作者忽然引起了我的注目,不是他的作品,而是他的名字:原康生。
  展览的开幕式一毕,他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不急猴猴地黏了名人照相,不满场子飞似地手之舞之,刻意地彰显自己的才情。再有什么书画展览,他的作品又现身了。渐渐,就有了优秀奖和各种等次奖,直至有一次我代表主办单位给他颁发一等奖,只见他像个大姑娘坐花轿似地涨红了脸,受宠若惊地双手接过证书和奖品,有点儿拘谨,还有点儿羞涩。之后,他仍一如既往,一俟展览的开幕式结束,便悄无声息,直到下次展览,方才能在观众堆里寻见他的身影。而那身影,和普通老百姓从无二致,既不蓄了遮掩耳轮的长发,也不穿异样的服装(土语叫做扎势,刻意儿把自己装扮得像个大艺术家),常年四季只是寻常短发,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一对端端正正的浓眉大眼,清澈、谦诚,远没有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傲然做派,走在街上,很难把他从人群中辨分出来。偶而听他在研讨会上发言,声短调低,句句都是大白话、俗人语,直奔主题,不拿些深奥的理论词语拐弯抹角地缠绕,炫耀卖弄。看他附在作品后面的简介,字字实在、清白,没什么“全球”啊“中华”啊“大词典”啊种种云山雾罩唬人懵人的头衔帽盔。其中还有个细节,使我怦然心动:标明了他系生他养他的洛南县某个民间书画社团的副职头领。浑不怕这蝇头小官,辱没了他日渐灿烂的书名。他的工作室休息间的墙上,高悬了块玻璃牌匾,镶嵌着他敬书的四个隶体大字“慎思笃行”,明显是他的座右铭,蕴涵着一种敬畏,划出了一条底线。因此,他对每个前来求字索字的,无论尊卑老幼,都相敬如宾,言不及利,客客气气地远送出门。
  后来和他熟知了,问起他的名字的由来,无非父母长辈期盼他能健健康康地生和长。这便是胎记了,朴实、纯真,不但身要健康,心也要健康。
  筝声作伴舞醉墨
  看康生写字,很有意思。
  倒不是说他故意地动员了所有的肢体语言和五官表情,手舞足蹈地表演给人看,而是说他虽然竭尽所能地控制着自己,内敛了气息,但仍自然而然地流泄出诸多细微得令人难以察觉的形神变化。
  他甫一抓起柔韧的毛笔,面对铺展开的宣纸,即刻便不是刚才生活里的那个谦谦君子了,瞪大的两眼,瞬间放射出利刃般的雪亮锋芒,像个肉搏战拼刺刀的勇士,下嘴唇紧紧地抿上去,抿上去,好像包藏了千钧霹雳,双肩微微地立耸,脚尖像蹬了弹簧,轻轻地掂起来,如出击前的雄狮。于是,脚后跟落地,万吨惊雷砸下去了,手中的那一簇毛毫,瞬时成了凿子和刻刀了,眼见着在顿、在挫、在剔、在刻——却忽地戛然而收,融化成绕指情,欲说还休,欲擒故纵,一腔炙热变作天凉好个秋,吴侬软语……一直洇透到纸的背面,凝结出一坨铁似的乌亮,触摸了,有凝胶的温润骨感。
  他再次抓起笔,重复着刚才的高举轻落……那起起落落的循环往复,活脱脱是个太极高手,演绎腾挪天地的功夫。但,又像是机械的单调动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康生便是干着这个活儿。当然也可以自慰,有墨香伴陪,有雅兴盎然,茫茫天宇中,隐隐有天籁之乐传来。
  可枯燥和寂寞,苦闷和彷徨,却是结结实实的存在。在他向书法顶峰发起冲刺的这十多年,繁复喧嚣的大千世界,五光十色的诱惑,不知使几多君子眼花缭乱,迷失异化。正值中年的原康生,血肉之躯如日中天,蓬勃旺盛着呢,七情六欲自当充盈丰富,有他的文字为证:“生活中有时也有孤独和失落……”那“有时”也许是守望青灯黄卷的忍耐极限和价值迷惘?“失落”则来自与某种丰满现实失之交臂的抱憾?诚所谓,人人都说猪肉好吃,哪晓得养猪的脏和累?
  这时的康生打开音乐,古筝起伏了悠扬的旋律,他的双手被惯性驱使翻开碑帖,高冠博带的古人便走了出来,目光清澈纯净,那是品格和操守的神韵流淌。你好,冥冥中有声传来,化作婀娜多姿的灵动线条,出其不意的横撇点捺,与康生交流起了笔墨的情趣。他的心绪渐趋平和,以至于如野山溪流、明月幽林,平静而恬适,灵感便像涌泉般喷溅出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此刻的康生虽不能如李白那样,“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却也觉得激情陡涨,酒性大发,谈不上豪饮,喝个六七成便脸颊酡红,手心发痒,不提笔狂舞几下不足以释放胸怀。一霎时,物我两忘,笔酣墨畅,理性和法度被抛向了天外,涂鸦如潮,纸飞如雪,醒后检视,必有几副上乘佳作。曾被他视为得意之作,收入一个小集子里的“书山砚海”楹联,便出自在朋友处的酒后一挥。
  康生说他“书作上墙,远睹近察,好像母亲端详襁褓中的婴儿,面对浓淡润燥、偃仰虚实的笔墨线条,眼前便浮现出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符号,心中的惬意难以言表”。我们这些旁观者并未参与他的创造,自然不会有他那样的亲昵和倍儿爽,但却可以淡然从容地审视,苛刻到挑剔,侧耳谛听他的字里顿、错、拽、扯间,隐隐传出的古筝的弹、拨、拈、抹声,促鼻嗅闻他的谋篇布局中酒气的醇香,醉态的狂放不羁。每当此时,亦不亦乐乎?
  师古堂里的纸凳和电脑
  康生的书房里有两个物件,一个起眼,一个不起眼。
  先说那个不起眼的,常有点碍人的远放在书案旁边,近靠了墙角。整体为圆柱状,中又为数个小圆柱,外以塑料纸包裹,是个简易的独凳儿。细看那小圆柱,原来是把写过废弃的薄柔宣纸紧紧地缠卷在一起。这样的纸凳,康生制作了七个,六个已被好友讨去,当作吉祥物冲喜。试着猜想一下,这些纸凳里有多少张或多少刀纸稿?里面肯定有对风流倜傥的王羲之的东施效颦,有对端庄硬朗的颜真卿和柔媚清秀的柳公权的模仿秀,有对怀素和尚的追风蹑踪,更多的恐怕还是汉隶魏碑的山寨版?早在他孩童时,他的写得一手好字的父亲便找来一厚沓一厚沓的旧报纸,从县城北边的塬上背回黄黏土,于粗磁碗里泡开,要他蘸了,从唐楷入手,练习毛笔字。父亲去世后,康生用庄重的颜体楷体,为他书写了墓碑,以作微薄的回报。康生给他的书房或者工作室起了个斋号,叫做师古堂。每当他坐在那个纸凳上,端详他悬挂在墙上的书作,心底里不知有几多踏实、牢靠?那一张张废弃的纸稿,应该是龙蛇乘雾腾飞前的一层层脱壳蜕皮,向圣贤老师递交的一份份作业和试卷。
  再说那个起眼的,是电脑,台式的。外壳乌亮,端端正正摆在他的铺了洁白书毯的书案右角。那电脑似乎总处在工作状态,供他随时顺手进去阅览。好多年前,当电脑还只是年轻人的时髦用品,大多的书法作者因循于既往的经验,不屑于或不会操作它时,我和一位书画家朋友探访康生,他便情不自禁地打开电脑,眉飞色舞地邀请我们浏览网页上全国各地的书坛动态,古今中外的书法名作,又点击开一幅当代获奖书法名作,放大了移动,反复地详细察看结构的参差,运笔的微妙,意识的超前。我在一旁暗自感慨,这是全然迥异于以往的e时代的书法家么。一条细细的连接线,一个了望窗口似的荧屏,把他和外部的大千世界,地球村的浩瀚书海,千古不朽的先贤大师,浑然融为了一体,使他可以自由地吮吸各种书法风格流派激荡碰撞的晶莹雨露。他的目光,自然不会是井底之蛙了,眼界更深邃,胸襟更开阔。最新的书坛资讯,就最先在他这里得到回应,投稿,发表,入展……
  但他并没有好高骛远,被当下书坛笼罩着的浮躁、夸饰的风气裹挟了,一味地走包装炒作直至不择手段的捷径,他的思维一直清醒健康着。在他为自己撰写的简要成绩清单上,有几个清晰的脚窝格外引人注目:中国书协培训中心学员优秀作品评选获奖提名、全国首届书法临帖展优秀奖、“魏晋风度”书法新锐作品展入展……这是老老实实地坦承,他仍在学习、仍在摸索、仍在起跑线上做预备动作。
  这便是他自己的一条道了,一条正道。沿着这条道走下去,康生终于在2014年深秋,获得了中国文联和中国书协主办的第五届书法“兰亭奖”。乙未年新春前夕,我去康生的师古堂拜访祝贺,他兴之所至,提笔挥写了一首陈毅的《幽兰》诗:幽兰在山谷,本自无人识。只为馨香重,求者遍山隅。书成检视,他灿笑了自嘲调侃道,这不成了说我吗?
  我说,不是吗?心想,一篇短文的题目有了:幽兰在山谷。短文草成细想想,又总觉得有点修饰味儿,不符他的本色,还是命题为“书法家原康生”吧。原者,原汁原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