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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5年05月05日 上一版  下一版
杏殇
魏慧勇
文章字数:1742
  黄昏,“算黄算割”在后坡的老树上扯破嗓子地啼叫着,仿佛在提醒那些不谙农事的人们该动镰割麦了。
  终于等到了星期五下午的放学铃响,我急切切地骑着摩托车往家赶,想利用周末,趁天气晴好帮父母把地里的麦子收割回来。
  到家后,母亲见我回来了,高兴地说:“快歇会儿!好长时间没回来了,最近忙得收麦,也没给你打电话。我和你爸把麦都割过半了,还在地里晒着,等下午割完了,明日一起往回收。”我深感惭愧,内疚地说:“学校事多,也顾及不了家里的活路,紧早慢早也回来晚了。”父亲说:“你就在学校安心工作,家里这点儿麦我和你妈能收回来。你可千万不敢请假回来收麦,把人家娃的课给耽搁了。”我说:“这我知道,就是给家里一点忙都帮不上,光苦了你和我妈。”
  说话间,母亲已满满地端了一盘金黄的杏子放在了我的面前。她挑了两个又圆又大的杏子递给我,无限感慨地说:“唉,今年的杏结得又大又繁,过一夜地上就落一层,自己吃又吃不了,送人人都不要,你看连摘带拾就装了三大笼!”我向母亲指的地方看去,柜边放了满满三笼,还不算桌子上放的两盆。我掰开母亲递过的杏子,杏核已全离了,厚实的杏肉里闪着晶莹的汁水。我放入口中,丝丝的甜意充斥着我的整个口腔,一直甜到心底。
  父亲看我吃完了,又给我递过来一个,说:“现在水果也多了,人也不稀罕杏了。放在过去呀,夏季的杏和秋季的柿子一样,都是人们的口粮哩!可现在都没人吃了,只有毛老鼠蹲到树上一吃一天,糟蹋得满地都是。不拾吧,黄灿灿一片,看着怪可惜;拾着呢,没人吃又存放不住。我跟你妈拾的这几笼,只能捏杏核了。唉,白劳动一回!”
  周日下午,帮父母收完了家里的麦子,我也该回学校了。母亲早早地擀了我喜欢吃的浆水面,走时,还捡最大最圆的杏给我装了一塑料袋。
  周一午饭间,一位同事给我打来电话,说我父亲用自行车带了一笼子杏,正在学校大门口卖哩。我心里一怔:昨天不是说好的,今天在家脱麦吗?为这我还请了大侄子来帮忙,他怎么能来学校门口卖杏呢?是不是同事认错人了?我放下碗筷,站在楼道向学校大门口望去。大门外果然停着一辆自行车,路沿上坐着一个人,头上戴着一顶草帽,旁边放着一笼金灿灿的杏子,几个学生家长围着笼子正在挑拣着杏子往塑料袋里装,这个人右手帮忙捡拾着,左手拿着秤随时准备过斤两。我从那熟悉的动作马上判断出的确是父亲。顿时,一股莫名其妙的火气从我的心底里窜到了脑门:这么热的天,你怎么能跑几十里的路来卖杏呢?家里找人帮着脱麦子哩,作为主家你却跑了出来!你坐在太阳底下一晒就几个小时,不要身体了吗?你明知道我在这儿教书,怎么能跑到我们学校门口来卖呢?这不是诚心给我丢人吗?……怀着一肚子的恼火,我愤然地转身回到了房子,却再也无心吃饭了。
  下午上了两节课后,我硬着头皮又到楼道向学校大门口望去。自行车不见了,笼子不见了,也没见了父亲的身影。我如释重负,暗自庆幸道:终于卖完了!但我的两眼已不自觉地灌满了泪水。
  晚饭后,隔壁的同事拿了一盘杏,兴奋地走进我的房子,随手抓了几个就往我手上塞,说是中午在学校大门口买的,很甜的,让大家都尝尝鲜。当时,那些大小颜色都十分熟悉的杏子,在我眼中犹如烫手的火炭,我一时不知该接还是不该接。我的手还没有接牢,同事就匆匆往出走,说是给其他同事也送几个尝尝。
  手捧着杏子,我百感交集:这是我家杏树上结下的杏啊!是父亲顶着烈日翻一座山来卖的杏啊!这时我才看到昨天母亲给我装的、昨天晚上同事们在一起还没吃完的杏。我顿时泪如雨下,我感到我捧的不是几枚杏子,而是父亲的心!我立即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强忍着泪水问母亲:“今天把麦子收拾完了吗?”母亲说:“麦子我今天下午就收拾停当了,你爸今天中午还拿了些杏去卖了,还卖了三十块钱呢!”我连嗯了几声就挂断了电话,两行泪水又挂在了我的脸庞。恍惚间,我仿佛看到炙热的骄阳下,父亲佝偻着身子在学校门口卖杏;看到了烈日当空,父母亲弯着腰钻在包谷林里锄二道草;看到了母亲头戴手帕端着簸箕正在风车上扇着麦子;看到父亲蹲在杏树下捡拾着掉落的杏子……
  晚上,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窗外,“算黄算割”还在撕心裂肺地叫着,叫得我的心阵阵发痛。母亲给我装的杏和同事送的杏还静静放在桌上。黑暗中,那一枚枚熟透的杏子犹如一双双充满质疑的眼睛,正在久久地审视着我,使我一直不敢和它们正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