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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5年05月21日 上一版  下一版
山外
(安康)李爱霞
文章字数:1764
  婆的三周年忌日比“五一”假恰迟三天,爸怕我们才过节又请假耽搁工作,和三爸反复协商,终确定趁“五一”假回洛南提前祭拜,在队长老爸的带领下我们一支12人的小分队4月30凌晨两点半就从旬阳赵湾浩荡出发了。
  穿行一个又一个遂道,“山外娃”这个词突然从脑里蹦出来。山外娃,山外娃咋不回你山外去!似乎从小到大,双台村老老少少都这样调侃我们姐妹几个。
  1958年商州洛南县景村镇一个叫陶渠的小村口,爸接到了安康农校的入学通知书,趟过一千多道大河小沟,翻过数不清的大山小山,九天九夜,爸终于到达安康农校开始了艰辛的求学之路,在安康三年学习间爸只回过一次洛南。爸是老大,家里婆和爷还有五个孩子要养活,自是一分钱也没有寄的,放假期间爸就跑遍安康山山岭岭,给农校建筑工地扛木头挣钱。不用去想爸的生活何等艰辛,仅那岁月留下的伤害让爸的双膝老早就开始病变疼痛,至今已蜷曲的无法伸展,行走十分困难。
  1961年爸毕业参加全国统分,到旬阳县畜牧局工作,年底又被抽到赵湾乡双台村当驻村干部。那时妈也正好从旬阳农校毕业,妈她们赵家世代行医,解放前家道殷实,解放后理所当然地背上了地主这个包袱。妈毕业分到甘溪乡,还没去报道,就被审查清退,但因妈是村上最有文化的人,一回村就当上了村合作医疗社的会计兼村文书。一次次的工作接触,一次次在家里吃我外婆与妈做的热汤饭,从小离家无人疼爱的爸感受到浓浓的家的温暖,爸心动了,喜欢上娇小又吃苦耐劳的妈。可妈那时心气挺高的,一心想走出双台小村,开拓自己更广阔的天地,加上她的同学中很多优秀男生也一直在追求她,所以对爸的心思与行动并不大理。可外婆就不同了,外婆唯一的儿子小时生病丢了,妈是家里的老大,后面两个姨一个脾气差,一个几岁时生重病成了哑巴,外婆和外爷一门心思要把妈留在家里当顶梁柱。饭后交谈中外婆了解到爸是外地人,家里有五个儿子、一个女儿时,那开心简直不言而喻。爸在双台驻村的日子,外婆不顾家里粮食紧缺,天天主动接爸到家吃饭,爸又勤快又眼儿活,妈她们坡上的农活,家里的零碎活,甚至下厨做饭样样都去帮忙,外婆看在眼里,喜在心上,不停给妈做工作,本来就非常孝顺的妈经不住外婆鼻涕眼泪的软磨硬泡,答应和爸请的红爷(媒婆,当地人称红爷)见面商谈。
  1962年底爸和妈还没结婚,爸就因妈的成分被牵连下放,他干脆选择到双台,帮妈她们挣工分,和村人一起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爸这个从山的另一凹走来的人就这样真正在双台扎下根来。双台村四面环山,像个小小的盆地,抬头是山,低头还是山,从没出过远门的村人根本不知洛南在何方,听爸说要翻山越岭,趟河过水,他们就固执地认为洛南是在包裹村子的山外了,就连解放前曾背盐走西安的钱爷爷也肯定地说就山外。天天听他们说山外山外,爸的解释在他关中口音前显得苍白无力,和爸一起回过老家的妈妈和姐姐也根本弄不清方位,回来还开心地给我们讲山外人的故事,学洛南人把老大叫老庹,把赵家叫cào家。成长的岁月里我一直认为老家就是钱爷爷曾走过的八百里秦川,常骄傲地对小伙伴们说长大后我带他们一起去山外看我婆,她们那好吃的多,我甚至还天天想象自己骑着高头大马在八百里地上扬鞭奔驰。
  多年前我们出山,进山,又出山,又进山,一次次柳暗花明的惊喜后,第一次踏上老家的土地。却原来洛南并不是山外,陶渠与双台不但同拥秦岭,还同在岭之南麓。可洛南终究是平坦宽阔的,陶渠也不知要囊括多少个双台,洛南的山也不像双台那样尖而陡,狭窄的让人窒息,一座座倒像是圆润的大馒头,一个挨一个置放蓝天之下,散发醉人的馨香,哺育一代又一代的洛南人,几千年前仓颉就在这馒头的温润里创造了把人类从蛮荒带向文明的中国字。
  山外也好,山内也罢,爸不管,不管别人笑话只会生女儿,不管平反前后,不管在村里干农活,还是在单位上班拿低微的工资,爸用他大山般的坚韧乐呵呵地生养着五个女儿,坚持让每个女儿读书识字,除了十多岁夭折的第一个女儿,我们四姐妹在知识的导引下一步步走出小村,一步步真正走到山外。村人学着爸的样子也送自己的孩子识文断字,学习做人道理,因而小小的双台村医生,教师,军人,乡镇干部一代接一代成长起来……
  三爸依然在县城洛河那座桥头等着我们,爸的拐杖刚出车门,三爸哽咽的呼唤就传了过来,2012年爸回来,婆永远走了,2013年三爸来赵湾,妈永远走了,两位相对泪眼的老人紧紧搀扶着,一步一步踉跄在洛南洁净宽阔的街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