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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5年05月26日 上一版  下一版
穿老布的岁月
张俊民
文章字数:1944
  我家老屋的楼上至今还搁置着一架纺车和一架残缺不全的织机,看到它,我就想起那段穿老布的岁月,想起小时候我奶奶、母亲、上院的二妈纺线织布的情景。我家住在山沟里,那时集体大田劳作,不论山里还是平川,都闹饥荒,家家缺衣少食,面对七八口或十几口家人穿衣用度,当家的老辈人依旧传承着纺线织布的传统。地里劳作之余,夜点油灯纺车纺线,棉线用汤煮过就有了韧性,再在油灯下或雨天里一点一点的织成布,这种粗布人们习惯称“老布”。这种布送染坊用染料染过,请村里会剪裁衣服的人剪裁过,拿回家,经女人一针一线的缝制,就成了衣服。
  居住山沟,人口又多,纺线织布就成了女人养家的本领,奶奶、母亲都传承了这种手艺。奶奶织不了布时,就给母亲搓棉条。晚上躺在热炕上睡觉的我,总会看着屋内地上油灯下纺线的母亲,看着看着就入了梦香。农闲时,母亲和大妈二妈她们常在院子树下阴凉处纺线,而父亲、伯父、堂哥们则在院子某一角落,或编笼编筐,或修做农具,不时还能听到欢快的笑声。
  用纺好的线织布是相当慢的。因为农活与杂活,一天织不了一寸,只有偷空织一点,日子长了就有了一丈或两丈的白布。手巧的女人,将百般弄来的有颜色的线夹杂在里面,就能织出带有方格的简单花纹的布了。当家的人精打细算过日子,织好的布收藏着,不到万不得已是不用的,给老年人或男人做衫子,或做被里床单的布尽量不染,而做裤子做棉衣面子就要送集镇染坊,染坊的人根据主人需要染成黑色或蓝色。我上小学时,每天路过街边老高的染坊,总能看到屋内地面流淌的黑水,后院木杆上挂满了染好的布。
  做衣服先考虑老人,其次是孩子。孩子多了,一件衣服老大穿了传老二,老二穿了留老三,等到老小穿时,已全是补丁打补丁了,若实在是不能在人前穿了,才做一件较宽大的新衣。老布做的衣服暖和但不耐磨,孩子穿上烂得快。小时候,我们兄弟与堂兄弟们经常会在屋后一片土坡上玩,不是树枝划破了上衣,就是土石磨烂了裤子,坐在无树枝石块的斜坡处,张开两腿一下子就滑下去了,真比坐幼儿园的滑板舒服几倍。晚上回家却受到母亲的责骂,原来清早还好好的裤子,晚上脱下时,母亲发现裤子膝盖前多了几个洞,后面张开了两个大眼,此时的父亲便会挨个赏我们几鞋底,之后母亲就在油灯下找来破衣片,缝补起来。我有一位伙伴爬树的本领谁都比不上,然而裤子破裆是常有的,有一次我们上学,在一群孩子的怂恿下,他爬到大树顶看了一会窝里的小鸟,到校后恰逢运动会,赛场上,那个伙伴如风车般飞驰,但只要一到终点,就快速找个角落坐下,一动不动。放学后也不伴我们,一个人奔回家了。后来才听他说赛场上跑过一趟感觉下身凉凉的,无人处用手一摸,如同开裆一般,这才知道可能是爬树时磨破了裤子。这件事让我们取笑了很久。
  老辈人用老布做裤子无论单穿还是做棉,男女老小,都是宽腰,穿时腰上捻紧,布条一束就可以了,孩子们都不喜欢,但没有挑选的余地。记得小学三年级时,有一天同学们做早操相当卖力,正做起跳动作时,忽然听到身后同学们大笑不止,而我旁边的那位男同学则提着裤腰一动不动地站着,低着头,脸红到了脖子。中午,那个同学回家后再未来校,听说任凭家长老师再劝,死也不上学,说是“人丢大了”。
  老布做床单用时,很多人已结束了炕上溜光席的日子,白净的单子,白净的被里,看着都舒心,可要是有几个小孩,那就两样了。我邻家的甲贵娘,只要天晴就在门外木杆上晒被子,晒出的被子白里上多是甲贵梦中绘制的“地图”,为此,甲贵没少挨娘揍,但甲贵分辨说梦中与伙伴玩耍,想撒尿总有人,好不容易找个无人处,结果却弄湿了被褥。做衣服剩下的碎片,没有一人会扔掉,稍大的留下来做补片,更小的做鞋时还可当衬里。
  相对老布来说,供销社柜台上的棉布既柔软更暖和,有次和母亲上集,人多时趁售货员不注意,我用手摸了摸棉布,感觉实在比粗布强多了。棉布虽多,要买时却需布票,更需要钱,家家都有政府分发的布票,但无钱买,票证都搁置在柜子里。后来渐渐地穿老布的人不多了,我们兄弟也穿上了称之为“洋布”做的衣服,再后来布料中“的确良”“涤卡”“凡立丁”之类的名词也被人叫上口了。村里那些多年不用的纺车、织布机早已被年轻一代做了燃料,即使家里留着的一半捆老布,后生们也懒得看。那年母亲扫尘,扔掉了一大把布票,我问时,母亲说:“现在谁还用它哩?”现在真后悔,那时没有将那一大把布票收藏起来,而是任其飘落。
  如今看着繁华集市上五颜六色的布品,飘动在行人身上精美的时装,一些人仍惦记着那个“纯棉”岁月,买内衣,买被罩床单总希望是纯棉的,有时也出奇的想:不知哪里有出售手工织出的老布。去年,土伯家的二根与人喝酒,说到穿衣话题,喝多了的二根竟说他娘有半捆老布至今都藏在柜子里。有人曾找土伯协商,只要卖布,不还价,但土伯却对来人说;“卖啥哩,留着让后辈作个念想,好好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