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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5年06月20日 上一版  下一版
商洛“第一历史疑案”:大禹“导洛自熊耳”求解(二)
姚怀亮
文章字数:3038
  《禹贡》所载九州山川形势图,雕版墨印,宋代。

  “熊耳山之争”是商洛历史上聚讼最为激烈,持续时间最为长久的“第一疑案”。
  大禹治理洪水的主要工程项目是“道九山”和“导九川”。“道九山”,就是开通9条山脉之间的通行道路。熊耳山——外方山——桐柏山——直至倍尾山,即是“道九山”系列工程中的一条重要道路工程。唐代训诂学家颜师古注疏的《汉书·地理志》说,“熊耳在陕(县)东。外方在颖川,即崇高也。桐柏在平氏东南。倍尾在安陆东北。言四山相连也。倍读曰陪”(《史记》曰“负尾”,《汉书》改作“陪尾”——本文作者注)。查:颜师古所说的熊耳山,在河南陕县东150里。外方山,在河南省西部,为秦岭东段支脉,东北——西南走向,长约200余公里,是伊河、颖河的分水岭。桐柏山,在河南、湖北两省边境,西北——东南走向,主峰在太白顶,为淮河发源地。陪尾山,古山名,在今湖北安陆县北。《汉书·地理志》:“安陆(今湖北云梦)横尾山在东北,古文以为陪尾山。”其后,郑玄《尚书注》《水经》《括地志》《元和郡县志》《太平寰宇记》等,皆从此说。据此可知,大禹开通这条道路的目的在于沟通陕、豫、鄂、皖四地之间的联系。
  “导九川”,即是疏通九州域内为患最著的9条河流大川。凿通熊耳山以疏导洛水,使它流向东北,与河南境内的涧水、瀍水会合,又向东流与伊水会合,再向东北注入黄河,即就是“导九川”这一伟大系列工程其中的一项重要工程(详见附图)。《史记·夏本纪》的原文是:“导洛自熊耳,东北会于涧、瀍,又东会于伊,东北入于河。”涧水,源出河南渑池县东北,东流经新安县,南至洛阳市,西折东南入洛河。瀍水,源出洛阳市西北,东南流经旧县城,再东入洛水。伊河,源出河南栾川县伏牛山北麓,东北流,在偃师县杨村附近入洛河。按说太史公在《史记》中已将这项工程的起止点交待得很是明白了,并没有多少疑义之处,不料东汉史学家班固(32—92)在《汉书·地理志》中明确提出“熊耳山在弘农卢氏县东,为伊水所出”的观点之后,即在经传注疏界引发了一场旷世持久的“熊耳山之争”,争论时间几近两千年,迄今仍未见有平息。
  首先提出反对意见的是东晋训诂学家郭璞(276-324),他在其所编著的《山海经》郭注中明确地说:“熊耳山,今在上洛县南。”南宋学者蔡沈(1167-1230)在其所著的《书集传》中亦力挺郭璞的“上洛县南”观点,谓班固的汉志为非。魏晋时,晋分京兆尹南部置上洛郡,辖县四,分别曰上洛、曰商县、曰拒阳(今洛南县地,寻废)、曰丰阳,俱隶司州(即司隶校尉部,治所在今洛阳东北)。上洛郡和上洛县的治所,均在今商洛市商州区。据此,郭璞所指的“熊耳山,今在上洛县南”的说法显然不可能成立,因为上洛县南没有熊耳山。商州境内的熊耳山在上洛县治西,地理方位也不对。可能郭璞将今洛南县地视作是古上洛县治所在地了,其实魏晋时今洛南县仅是上洛郡的一部分,未设县。
  嗣后还有学者提出“熊耳山在河南宜阳”之说,北魏地理学家郦道元(466-527)即在《水经注》中驳斥说,“洛水之北有熊耳山(宜阳熊耳山在洛水北———本文作者注),此自别山,不与《禹贡》‘导洛自熊耳’同也。”
  唐代训诂学家颜师古(581-645)在《〈汉书〉注》一书中,又别出一说,注云:“熊耳山在陕东。”陕,即河南陕县,陕东百五十里确有山名熊耳。
  清人编撰的一部《陕西通志》则又提出了另外一种新颖观点,其说法是:“禹贡所云导洛者,实(洛南)县东之熊耳也。商州亦有熊耳山,人多误指。熊耳山在洛南灵口境内,该乡有一处塞子口,相传为大禹导洛处。”
  清代著名历史地理学家顾祖禹(1631-1692)断然否定“卢氏说”和“上洛说”。他少承家学,熟谙经史,历三十年心血撰著的《读史方舆纪要》124卷,是研究中国历史地理的重要名著。顾在该纪要中明确指斥到:“郭璞注《山海经》云熊耳在上洛;《括地志》言熊耳在上洛西三十里;《元和郡县志》言熊耳在卢氏县南五十里,皆随后世指名耳。”书中所言《括地志》,为唐代地理著作,凡550卷,又序略5卷。题为魏王李泰撰,实出于萧德言等人手笔。唐、宋著作多曾称引,其后散佚,今仅辑得数卷。其书多根据经传,并援引六朝舆地书籍以为佐证。《元和郡县志》,唐地理总志,唐宰相李吉甫撰,凡四十卷,现存三十四卷。现存较完整的总志,以此为早。其书记载较详,较为可据,为后世重视。顾祖禹在挥斥以上三说的基础上,又独辟蹊径,提出了以下观点:《汉志》说“洛水出上洛冢岭山”;《水经注》云“洛水出京兆上洛县讙举山”;《春秋说题辞》曰“洛出熊耳山”;《山海经》亦云“讙举之山,洛水出焉”。其实“讙举山、获舆山、冢岭山,皆一山而异名也。”“三山同在上洛之地,溪涧相通,无容歧别,为一山,谓导洛始功于此,未为谬也”(《读史方舆纪要》卷54)。与顾同时代的经学家、地理学家胡渭(1633-1714),在他撰著的《禹贡錐指》一书中,将顾祖禹的这一观点阐述得更为明确,其书云:“此山(讙举山)自上洛以至卢氏县,亘200余里,总属禹贡之熊耳,其说是也。”清人吴卓信在《汉书·地理志补注》中也赞同胡渭的观点,他说“盖此山(即广义的熊耳山——本文作者注)盘基甚广,随地异名,故本志(指《汉书·地理志》)(言)“在卢氏之东”,而郭(璞)注《中山经》“在上洛之南”,再郦氏(郦道元)、孔氏(孔颖达)、《书·正义》(皆言)“在宜阳之西”,实一山也。可知熊耳西起陕西洛南,东达河南宜阳,东西绵亘数百里,是古代中原地区的一座名山。由此可知,今洛河南岸山脉,可概言之为熊耳山。蒋廷钖的《尚书地理今释》也同意吴卓信的以上说法,他说“熊耳山,在今河南卢氏西南70里,接陕西商州界。熊耳虽有东、西异名,其实一山。故郭璞云在上洛,班固云在卢氏。蔡传(即蔡沈《书集传》)以班固为非,非也。”
  《中国古今地名大辞典》(商务印书馆香港分馆出版,藏励穌等编著,1931年)在“熊耳山”辞条下进一步解释说:“今地学家总称商县、陕县,东至宜阳、渑池诸山,曰熊耳山脉。”谷歌《地球和中国地形图》分析说,秦岭在陕西与河南之间分为三支,北支为崤山,南支为伏牛,中支为熊耳山。可知熊耳山是东秦岭的余脉之一,也是长江、黄河两大流域的分界之岭。《中国古今地名大辞典》“秦岭”条目也记载说:“《三秦记》:‘秦岭东起商洛,西尽汧陇,东西800里。’《名胜志》:‘谚云:秦为头,虢为尾,与太华相连。’按:‘今自甘肃皋蓝而东,亘陕西南部、河渭汉沔之间,直至河南陕县,其间乌鼠、未圉、太白、终南、太华、商山诸山,皆秦岭山脉也。’”《辞海》“熊耳山”条也说:“熊耳山在河南省西部。秦岭东段余脉。以两峰状若熊耳得名。东北——西南走向。自宜阳县至豫、陕两省边境,长百余公里。伊、洛两河分水岭。主峰全宝山,海拔2094米。”由上述各种资料所说可以知道,位于陕、豫两省之间的熊耳山脉,其实是大秦岭东向的余脉。清代诸位地理学家的论述,与谷歌的地形图分析以及国内地学家的论述结论,观点是基本吻合的。另据清康熙四年(1665)成书的《续修商志》记载,“旧志曰,按:商略广轮无考。隋析卢氏,唐析朱阳与河南,明析上津与湖广。……洛南,春秋上洛地。”可见古代学者言“熊耳在上洛之地”亦有其道理在,概由行政区划频繁变动而引发学者们观点的歧见。历史地理研究的难度和复杂性于此可以窥知。另外,我们可以试想:大禹疏通洛河这样的浩大工程,决不会是只凿通卢氏县所在的熊耳山一段,就可以毕其功于一役。因为洛河泛滥成灾所形成的阳华薮范围浩大,波及甚广,欲使之完全消退,需要疏通的主导河道距离一定很漫长,涉及的沿途山岭众多这是必然的。所以,大禹所要治理的熊耳山肯定是阻碍泄洪的南岸诸山(北岸地势皆高)。这些南岸诸山,依照颐祖禹的说法,其实都应当统称为熊耳山脉。至此,历代地学大儒们关于大禹“导洛自熊耳”的争论,应当到此算作结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