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07版
发布日期:2015年07月21日 上一版  下一版
汝河纪事
赵仓安
文章字数:1667

  汝河水从鸡冠岭流下来时,就像第一次出远门的山村小姑娘一样,没见过世面,胆子尚小,只好不声不响地淌着眼泪。及至到了杨斜镇地面,地势开阔,长了见识,汝河水的青春期也到了。话说山高水长,发源于秦王山南麓的几条支流与汝河合流后,汝河水一发不可收拾,欢实地跳着蹦着,呼啦呼啦地向下游裹挟而去。到了下游的麻池河,赤水峪和九千岔的河水愈发娇惯得汝河丰盈滋润,宽阔的河道在金岭脚下拐个弯,哧溜一下地在土门庵与南秦河河水不期而遇,这才有了久负盛名的商州南秦川文明。
  早先还没修南秦水库,商柞公路还绕道山阳那会儿,汝河水可是无遮无拦地恣意流淌着。夏天时木材公司收购点上的木头每隔十天半月就要从汝河上放排而下,清凌凌的河面上漂满了黑压压的椴树和油松,手持錾杆的放排人浑身湿漉漉地站在木排上拨乱反正,放排汉的号子声前呼后应,挎着洗衣篮子的小媳妇和俏姑娘站满了河边看热闹。其实顺流而下的放排汉子也只是神气了一小会儿,木头到岸后,放排汉还要为山里的供销社捎回急需的日用百货和农用物资,肩挑背驮着百十斤的重担子,五六十里的上坡山路走下来,放排汉的腿走肿了,脚磨破了,回到家里倒头就睡,连给老婆吹嘘城里国营二食堂一毛钱一碗的粉条杂碎汤的劲儿都没有了。
  木排是顺流而下的,鱼儿可是逆流而上的。初夏时节,鱼儿的产卵季节到了,丹江河里的青斑、桃花斑、红鱼子成群结队的往汝河上游回家产卵。这时的乡村少年就像动物世界里的狗熊一般,一个个猴急猴急地等候在汝河里张网以待。汝河水清明如镜,鼓足了劲向上游的红鱼子的背脊撩拨着汝河水若隐若现,乡村少年早就准备好的鱼叉、鱼条(粗铁丝制成的扑鱼工具)正好派上了用场。晒得黝黑发亮的光腚少年高举鱼条向鱼群抽打后,汝河里就飘起翻起白肚的青斑鱼来。鱼叉用来对付那些睡在青石板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的土鳖来,是汝河两岸传了好几辈子的捉鳖利器。说实在的,那年月汝河人看重的并不是土腥味十足的土鳖肉,而是能拿到药铺换钱的黄亮亮的龟甲板。打来的青斑、桃花斑、红鱼子多去了,两拃以上的大鱼提回家后,家长刨膛去肚后腌制成过年用的年货,挂在屋檐下向外人显摆着,小一点的红鱼子就成了小家伙们打平伙的美味了。
  汝河水清亮亮地流淌着。汝河两岸地势低平的地方都是上好的稻子地,每年端午节前,汝河人早早割掉地里的大麦后插上秧苗。小暑前后,一川道满河满堰都是绿格莹莹地稻子苗。午后的稻花香里,红眼睛绿尾巴的大蜻蜓悠闲地飞来飞去;月亮光光的晚上,此起彼伏的蛙鸣声一直聒噪到后半夜。过了中秋,黄澄澄的稻子成熟时,勾引得不出产稻米的山里人涎水能流到下巴颏。那年月家家闹饥荒,汝河人种下的稻谷自己常常舍不得吃。分回家的稻谷大多背到山里,一斤大米换成三斤半包谷,勉强维持着一家人半饥半饱的凄惶日子。只有逢年过节时,才从柜底舀上一碗糙米做上一顿白米蒸饭。
  汝河水日日夜夜地流淌着。汝河水甜,岸上的井水更甜。井水流进汝河人的血液里,滋养得岸上的男人身强力壮,女人温润如玉,汝河的恩德有如母亲。两岸人引来汝河水浇地灌园,上村下院的夏湿地便成了旱涝保收的高产田。解放前留下来的摷纸坊有些年头了,但每年把废弃的稻草变成供销社柜台里边包装纸的日子,一直延续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连村中老人也说不清年月的石磨坊,轰隆隆地转动了几百年了,晚上睡在土炕上,依然能听到石磨坊里咣当咣当的箩面声。直到村里人修成了发电照明的水轮泵房后,养活了几辈人的两扇石磨才歇息了下来。
  上世纪七十年代,学大寨运动席卷全国。商州城南的南秦水库修建后,丹江河里的鱼群到汝河产卵的通道彻底堵死了,汝河两岸的千亩稻田也改种了大寨模式的旱作作物,汝河两岸的鱼米之乡随之消亡。近几年新修的高速公路靠着汝河河道,河道变窄了,河水也浑了,汝河里已看不见光腚摸鱼的乡村少年,村里倒是多出了一些识文断字的大学生。汝河人有钱了,过去住了几辈人的土坯房,大多翻盖成了青瓦红墙的两层小楼。白米细面已成了农家户的家常便饭,只是逢年过节时想起汝河里的土鳖和红鱼子时,一个个摇头叹息着怅然若失。但我知道,那些在蛙声、稻香和渔光曲里醒过来的汝河人,这辈子是回不到从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