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05版
发布日期:2016年05月31日 上一版  下一版
洛水丰碑洛惠渠
刘剑锋
文章字数:5674
  洛惠渠渡槽

  当年《洛南日报》刊登西安电影制片在洛惠渠拍摄的报道
  当年洛惠渠工程炮炸龙山崖瞬间
  当年修建洛惠渠土渠工程没有机械全靠人力
  当年火热的建设场面

  勇士走进洛河源
  在保安这片宁静的原野,传说5000年前,仓颉仰观奎星、俯察鸟迹,首创28个汉字。5000年后,同样在保安这片原野,英雄的洛南儿女开凿出了一条清澈的生命线。
  1958年9月6日,这个万山红遍、秋光灿烂的日子,注定会被写入洛南的史册——洛惠渠施工典礼在仓颉造字的保安隆重举行。
  1958年9月9日的《洛南报》以《千人万马齐出战,誓把洛水引上塬》的通栏标题,报道了洛惠渠水利工程举行开工典礼的盛况。报道记载,在开工仪式上,县委书记兼洛惠渠工程团政委的冯培智发表了气壮山河的讲话,他说:“洛惠渠的兴建,是广大人民征服自然又一英雄行动,这一工程完成后,将使永丰、祖师、城关等6万多亩旱地变成水田。”
  当时提出的战斗口号是:“苦战90天,把洛水引上塬。坡上扎营,工地安锅,完不成任务绝不下坡。”
  同日的《洛南报》还发表以《全民大协作、征服苦梁塬》为题的社论:“几年辛苦,万年幸福,前辈创业,后辈享福。为了子孙万代永不受穷,我们就得用自己的双手提起洛河水,洗净穷根根,栽起摇钱树,修下聚宝盆。”
  这个洛河上游最大的水利工程,这个牵动着无数人梦想的水利工程,这个宣告一个历史的结束和一个时代的开始的水利工程,就这样在秋日的阳光下,破土动工。
  据资料记载,1958年的9月1日,施工就已经开始,放炮310多个,炸开290多方山石。
  这项工程的开工时间,比举世闻名的红旗渠早了两年。
  陕西省水利厅教授级总工程师王建杰说,虽然红旗渠影响很大,但是从洛惠渠修建时洛南面临的极端困难,洛惠渠工程复杂的地形条件、引水条件等等来说,它不仅是红旗渠的缩小版,而且意义更为重大。
  县委、县政府成立了由县长张东任团长、书记冯培智任政治委员、武装部长周良才任副政治委员的洛惠渠工程建设领导小组和战斗团。抽调40多名干部,组织3300余名民工,以军事编制组成洛惠渠工程战斗团。战斗团采取“三三制”,即分成三个营,每营又分成三个连,每连又分成三个排,同时又成立了一个直属连,战斗团主要负责施工,直属连主要负责后勤。
  张明哲记得,他1958年到洛惠渠时被编在7连,是直属连,有民工980人。从排到连有技术员、安全员还有铁匠、水泥匠和制炸药的等等。
  军事化的编制,也是军事化的管理。据资料记载,每天早上工人们提前半个小时集合跑步、出早操、唱歌。张明哲记得当时唱得最多的就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行军歌》。晚上回来还要点起灯笼练武。
  今年75岁的刘平山记得,每天出早操、上工地都要吹哨子。
  今年80岁的张生福回忆,“大冬天,为了不误吹哨时间,有时候吹哨子的只穿条裤衩,跑上跑下吹哨子,让几个连都能听到。”
  为了激发工人的积极性和战斗热情,工地上还开展形式多样的评比、奖励活动。
  现在定居在渭南市金堆城镇的殷延富,今年74岁,他说:“我在战斗团一营,那时候各连都在夺红旗,一月一评,哪个连干得好,就夺红旗,哪个连落后了就扛黑旗。”
  张明哲记得,每月都评先进,给先进者没啥奖的,连里和排里商量就奖饭,奖包谷馍。
  困难超乎了想象
  当3300多人的建设队伍浩浩荡荡地开进保安的时候,住宿怎么办?
  在那个极端困难的条件下,能够供工人住宿的只能是保安当地家家户户的房子。地上住不下,就住楼上。没有床铺就用麦秸秆、河滩里割来的荒草打地铺。
  今年81岁的范六计说,他们当时睡的草铺人挤人,一晚上就一个通铺。今年75岁的韩永昌说,当时因为人多,把楼压得吱吱响。77岁的景福祥说:“冬天里,两个人三个人一条被子,晚上蹬着蹬着,铺的草都蹬没了,就睡在光地上。”
  在海拔超过1000米的保安,对于在草铺上睡觉的工人们来说,漫长而寒冷的冬天是多么难熬。但是,好在草铺上挤的人多,彼此取暖,而一天超负荷工作之后,他们是多么需要睡眠,香甜的睡眠把冬天的寒冷挡在门外。
  3000多人吃饭怎么办?
  办大灶,吃大锅饭。
  在那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洛惠渠工程粮油供应极为紧张,许多物资都要从外地购置,而物资的运输则全靠架子车、马车。
  今年85岁的蔡忠杰老人,当年是保安供销社采购员。他说,那时工人吃的粮食除了从全县各地筹集外,还要从渭南等地购置或兑换,然后靠人力挑回来。工地吃的咸菜、萝卜干儿,都是他和同事从湖北的孝感等地购置的。他记得,后来盐又紧张,当时保安每户每月只供应半斤盐,他们只好到河南省巩县购置4吨盐特供洛惠渠建设者。
  工人们一天三顿吃的都是粗粮、杂粮。粗粮指的是包谷,包谷加工都是从头到尾磨出的“连面子”,包谷皮都不能浪费;杂粮,指的是小豆等杂粮做成的面粉。饭食主要是包谷糊汤;馍,是包谷馍、豆渣馍。用殷延富的话说,包谷馍被他们称作“牛屎噗嗒”。84岁的谢中信,到现在也难以忘记吃豆渣馍的感觉:“实在难吃啊。”
  在那些极端困难的日子里,香喷喷的麦面对挥汗如雨的洛惠渠建设者来说,是多么难得的好饭食。但是在最初,根本就吃不到麦面。后来渐渐有了麦面,张明哲记得,他们一个星期可以吃一次麦面馍;而伤病号可以得到另外的照顾,随时给他们拌些拌汤什么的。
  麦面极少,而肉味当然是无论如何也尝不到的,但是有宽厚而体贴的洛河,浪花里的鱼儿是可以让工人们在闲暇之余打打牙祭的。
  今年84岁的梅礼华说,他们当时吃的缺少油水,肚子实在寡淡,他就从砖瓦窑上买来几个尿壶,从工地买来炸药,在洛河里炸鱼,炸了7担子鱼,分到工地的各个灶上,让大家尝尝肉味。
  吃住是如此困难,而洛惠渠工程所需物资供应更为紧张,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当时没有电,照明就靠小小的豆油灯。”今年77岁的何宏飞说。
  洛惠渠工程需要大量的炸药、石灰、水泥,但是这些又是何等奇缺。据资料记载,本着缺什么补什么的原则,工地先后办起了火药、土硝、木炭、石灰、水泥、工具修配等30多处工厂。烧石灰的农民制作出了300号的水泥,造鞭炮的农民创造性地用火硝、木炭、牛粪制成了火药、炸药;引燃炸药的导火索,用棉纸包上黑火药来充当。张明哲说,当时造炸药用芶树什么的充当原料,实在难找。找回来原料制作炸药要先上碾子来碾,而碾药的碾子不能用白火石的碾磙子,要找红石头的碾磙子,否则不小心会爆炸。
  烧制石灰、水泥需要煤炭,而煤炭要从60多里外的县城东南边的煤矿用架子车来运。架子车也是奇缺的工具,今年75岁的韩永昌说,他和当时任副县长的祁碧森曾经到西安买过架子车。而在运输煤炭的过程中也有人牺牲。他记得有个叫李永堂的,用架子车拉运煤炭时,下坡没有控制住,被架子车轧死。
  钢钎、铁锤是最容易消耗的工具,每天都在磨损、断裂。
  今年80岁的张生福、77岁的景福祥都记得,那时候钎子最长的一米,磨得最短的时候只能拿竹签、铁丝拧着来勉强使用。据资料记载,后来,为了解决钎子磨秃、断裂、短小,工人们经过反复试验,在铁匠炉子采用高温双搓牙接的办法,使磨秃、断裂、损耗的钢钎等工具起死回生,反复使用。
  当时缺乏专业的测量仪器,在施工中只能靠原始的“三点一线”目测方法,来确定施工的水平面……
  没有洛惠渠建设者克服不了的困难。
  张明哲深深地慨叹:群众是真正的英雄。
  血汗奔涌在群山
  施工是没有任何现代施工设备的,所有的工程全部靠的是肩挑背托,靠的是手中最简单、最原始的钢钎、铁锤、笼筐,靠的是川流不息的汗水,靠的是一双双不知疲倦的手,靠的是洛南汉子一副副顶天立地的身板。
  对于洛惠渠建设者来说,季节已经失去任何意义,春夏秋冬只剩下了一种味道:汗水的味道。
  酷暑严寒无法阻挡建设者汹涌的血汗和在荒山野岭、悬崖峭壁奔走的身影。夏战酷暑、冬战严寒,在洛惠渠沸腾的工地,不再是简单的口号,而是以血肉之躯展开的鏖战。
  今年75岁的刘平山清楚地记得,冬天雪下得一尺多厚都要干活,干活才不会感到冷,“人们干活时棉袄都脱得扔了,光着膀子。”
  工人们吃住在保安镇,到工地去每天都要过无数次洛河,洛河上没有桥,就趟洛河,大冬天同样挽起裤腿过。
  曹建民,20多岁从富庶的关中泾阳县来到洛南,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洛南水利,他与张东县长一起勘测洛惠渠、设计洛惠渠,又与工人们一道建设洛惠渠。他的大儿子、今年66岁的曹毓敏,当年跟在父亲屁股后头,在洛惠渠工地上跑。“那时候,数九寒天,工人们穿的都是草鞋,在泥里水里干活。”他说。
  白天在悬崖绝壁挥锤抡钎,放炮凿渠,晚上还要加班。山上没有照明设备,就割来山上的柴草照明。
  洛惠渠要穿越的是20多公里的崇山峻岭、悬崖绝壁。
  把绳子拴在施工人员的腰间,吊在悬崖绝壁,挥锤抡钎,开山凿石,打眼放炮。有时候吊在半崖上够不到工作面,就用竹竿来撑,借着惯性让施工人员够到工作面施工。
  最原始的施工方式完整地呈现在20世纪50年代末洛惠渠建设工地上。
  今年83岁的李忠英说,挥锤抡钎是技术活儿,技术不熟练的,常常打到掌钎人的手上、胳膊上,而打到脑袋上就不得了。
  张明哲说:“吊在半空都不敢往下看,都是悬崖,把人能吓死。”
  面对洛河岸边的悬崖绝壁和千沟万壑,仅靠铁锤钢钎是远远不够的。于是,凿眼放炮,成为开山凿渠所必须的手段。
  放炮首先要打炮眼,要打立眼、平眼、台眼等等。立眼最难打,钎子朝上,锤子往上打,手上胳膊上到处都是锤子打的伤。
  据资料记载,起初爆破是小炮,后来工人们经过反复琢磨,试验出了上面小、下面大的“葫芦跑”,还有泥糊炮等等。小炮变成大炮,威力更大,效果更好。
  最危险的不是凿炮眼,而是装炮和点炮。往凿好的炮眼里装炸药得格外小心,炸药放进去,得小心翼翼地夯实,手上力气过大过小都不行,得均匀地使力气,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最危险还有点炮捻,有时一次要点30到40个炮捻。
  今年77岁的董林贵说,他一次要点30多个炮,按着顺序一个个地点,心里还要估摸着点过的炮捻子的长短,待点完后赶紧藏在山岩或者大石头背后,待炮陆续炸响后再继续点。
  对于点炮者来说,与其说是穿梭于一个个炮眼之间,倒不如说是穿梭于生死之间。
  这是洛惠渠的英雄们与死亡的博弈。
  张明哲记得他差点就被炸死,他点了十几个炮之后,突然发现离他丈把远的另一个点炮的人已经点着了炮,眼看着就要炸了,危急时刻,他就近找个大石头藏起来,巨大的爆炸之后,工人们都说,“张明哲死了”。
  梅礼华、雷显法也有着同样经历。梅礼华一次点炮近40个,没有估算好时间,前面点的炮突然响了,他赶紧躲在石头底下,炮响之后人们都喊“梅礼华被炸死了”,结果他又从弥漫的烟尘飞石中钻了出来。
  雷显法点炮的时候,脚底下一滑,来不及躲藏到预定的藏身地,在炮响的一瞬间,他把脑袋塞进一个石缝,捡回一条命。
  没有爆炸的炮被称为“哑炮”。
  工地上的哑炮必须要排掉,否则无法安全施工。排哑炮更危险,肖民生记得,有人在排哑炮的时候被炸死。董林贵记得,一营有个叫麻虎的去排哑炮,一支胳膊被炸飞。
  在洛惠渠工地,对于这些来自洛南乡村的普普通通的农民来说,生与死,苦与乐,早已被置之度外。他们的眼中只有洛惠渠,只有他们所期盼的、在洛惠渠中轻轻流淌的洛河水。
  这是一支经历了生死考验的农民队伍。
  他们经历了洛惠渠建设中最艰巨的四处工程:老虎嘴,龙山崖,鸡冠山,神仙洞。
  老虎嘴是一道陡立的山崖,高高耸立,险峻难当。要劈开老虎嘴,只能在山顶打桩,把施工队员吊在悬崖,一锤一钎打炮眼。随着一声声炮响,老虎嘴轰然倒在建设者们的脚下。
  这是1958年冬天。
  1959年春,施工到了龙山崖。犹如一条巨龙般的龙山崖是一块巨大的山体,要开山凿渠,也只能用炮炸。在一锤一钎中,两个月过去,打了100多个炮眼。
  炮炸龙山崖是洛惠渠施工中放的最大一炮,仅炸药就用去2430斤。
  张明哲记得,装炮时用的是在洛河边和泥巴,把做成砖块一样大小的泥巴一个个扛到龙山崖,再一个个装炮,装炮就用去两天多的时间。
  在巨大的爆炸声里,龙山崖低下了头。
  1958年11月25日的《洛南日报》,以《开山英雄苦钻研,爆破奇迹频频传——洛惠渠一炮炸石1365方》为题,报道了爆破英雄们炮炸龙山崖的壮举。
  接着到了1959年夏,工程进展到鸡冠山。鸡冠山同样是一座高高耸立的山崖,要斩断山崖,凿出大渠,也需要炸山开路。但是鸡冠山笔立陡峭,险峻挺拔,山体上面大底部小,下面搭梯子够不着,只能从山顶把施工队员用绳索吊下去,打凿炮眼,生生打通了鸡冠山。
  夏去秋来,一个流沙台横亘于施工人员面前。
  流沙全是山上不断落下的山石、流沙。白天铲除流沙石块、开挖渠道,晚上又被沙石填满。正在施工,山崖上面的沙石就哗哗地滚落下来,既开不成渠道,又威胁工人安全。雷显法在流沙中脚下踩空,就差点掉到悬崖底下。
  但对于已经闯过一道道难关的洛惠渠建设者来说,一个流沙台岂能难住他们?
  工人们和流沙争时间。
  一个营三班倒全部上,昼夜不停,挖出渠道,马上封盖。仅仅100多米的流沙台工程,竟然用去一个月的时间才完成。
  洛惠渠要穿过一道道山崖,打隧道必不可少。而隧道同样是用钢钎铁锤一点点地凿出来的。
  打隧道不仅没有现代施工设备,甚至没有照明和通风设施。
  韩永昌说,钻洞子,照明用的是豆油做的渣滓灯,洞子钻得太深,空气不好,拿做饭用的风箱往洞子里送风,“工人们从洞子出来,鼻子、眼睛、嘴巴到处都是黑的。”
  1959年9月,距洛惠渠工程开工时间仅仅过去1年,3300多名洛惠渠建设勇士先后打通鸡关山、老虎嘴等26座悬崖、29座峻岭,凿出22.5公里的盘山石渠。
  在1959年10月1日的《洛南日报》上,洛惠渠工程被称为“洛南十年新八景”之一。
  1959年10月11日,洛南县委又做出了修建洛惠渠洛源土渠工程的决定。
  1959年10月22日的《洛南日报》报道称,“百名战将上阵,万人大军出征,决心大战十天,打通土渠干线。”
  10月26日,万名劳力、百名干部开始了梁塬土渠工程建设。到当年11月5日,31.5公里土渠也基本开通。
  1959年11月6日的《洛南日报》头版头条报道:“英雄洒下万滴血汗,旱塬洛河指日可现——洛惠渠土渠干线工程基本竣工。”
  就这样,在1958至1959年1年的时间里,洛南人民用双手开凿出了一条前无古人的洛惠渠。
  因为地质条件复杂和技术条件落后,建成后的水渠渗漏严重,解决水渠渗漏又成为建设者不能不面对的课题。在当时的条件下,要解决水渠渗漏只能靠最简单的方法,那就是用泥巴、土石一点点地塞住渗漏的渠缝。
  张生福记得,为了解决水渠漏水严重的问题,连里组织打草鞋,他们穿着草鞋,冬天里下到水里糊缝子,堵渗漏。张生福说:“那些冬天里堵渗漏的工人们,后来大多都患上了风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