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过去了，从第一场秋风始，洲河水湾两岸傍晚乘凉的人渐渐少了起来。霓虹灯依旧闪烁，女贞树丛中的夜鸟儿去了乘凉的陪伴，有些不习惯，几声啁啾，州城的河终日宁寂，曾经的高车岭，今天的龟山仍像卫士，在浓浓夜幕中巍然不动，抖擞着精神迎接黎明。
    我家就在龟山脚下，隔一条州河就是日渐发展繁华喧嚣的州城。身后的龟山被历史文人墨客赞扬歌颂，曾经的“八景十观”就有其影。在人们为了金钱而不知该怎样去做人，活人的时候，龟山不再宁静了，素有南大门之称。秦时明月，州城先民带着原始的刀耕火种，还是州河那泓水连着那称为龙泉的泉水，把州城人滋养，把一升半把的稼蔷浇灌。完全可以想象，无声的龟山在有几分蛮荒中绝情无企盼与期待，冬天白雪皑皑，夏季苍莽葱笼，不料竟有四皓来此隐居，荒避之地从此被世人知晓，年复一年世道多变，岁月更替，就有了许多关于四皓的传说，高车岭官道上车辚辚马啸啸，把历史二字挥洒得如此劲道、苍雄。龟山，家门背对的山，看着州河水几涨几落，晓风残烟的杨柳岸几度枯荣，努力抻了抻身子，却永远离天际还是那一个高度。于是，万木百草经一阵阵带水汽的河风指过，更加葳蕤峥嵘。留住了亘古而来的黄土，用巨大的身骨遮挡出一片荫凉，就有了出马莲峪至州河岸一直往东的大片良田。先民们一种叫做麦子的粮食是在杆子上结穗，一种叫稻子的白米是长在水中。春天的绿秋天的黄，收割时的欢笑，入仓时的喜悦，把州城的人越聚越多，从地窝子到土坯房的时空无考，先民们无怨，从土坯房到砖混钢筋玻璃窗，竟是日落日出间。龟山无言，心中有数，喜滋滋长出了漫山遍野的山槐花，那是龟山的一张笑脸。龟山天地人神，知冷暖，晓阴晴。当龟山上的风不再夹着冬麦秋稻的芬芳时，暗然了，脚下的烟囱窜出黑乌稍蛇般的黑烟，日夜不息，烧砖瓦的烘烤，无序的侵占，无情的饕餮，本来鸽子色的砖也羞红了脸。
    龟山，在听教室里老师问同学们我们吃的馍馍哪里来的，我们的白米饭是从哪里来的？“老师你错了。”龟山泪成了血，渗进州河，人不过百年，龟山要陪州城人是几万年几百万年啊。
    说起高楼，说起安得广厦千万间，就锣鼓震天，天花乱坠，谁为龟山脚下的一穗稻谷一穗冬麦思考过？砖混方格果然明亮，却找不出恬淡与闲适。忽忙的脚步，恍惚的心灵，为一种追逐，自我的累，想听一声州河蛙鸣，逮一只萤火虫放在掌中，那是先辈们的记忆了。龟山脚下阡陌上深深的脚印还在，只是存在的不同，一条叫做商鞅大道的路贯通了，我家门前又增加了一道风景，从早到晚有无数人从门前进省城，东往湖广，却没有脚下的橐橐声。我和村邻一样，兴高采烈，谈论着今后的日子，比如爷爷的爷爷就留下的那早就挂在墙上的犁和牛铃，该怎样处置，孩子们已不知道这些东西叫什么名字了，当柴烧已没有，连锅台灶洞都没有。说话间，东邻家孩子开回了轿车，西邻家开回了轿车，一辆比一辆光亮。也就在这一天，有拾荒从家门前走过，我问收铁吗，答曰：“收。”毕斗、铧、老锅。搭荒者不知道毕斗、铧为何物。铁锅是一口和了几代人的头环锅，笨重，占地方，没有灶台是用不成的。也许锅底锅沿有奶奶或母亲要为一家人煮一锅饭，却在面瓦瓮扫不出几粒米，滴下的泪，也有她们看着一家人吃饭后才自己铲锅底的铲痕。今天的锅没电了烧不熟饭，却餐餐顿顿像过大年。拾荒者将锅“哐”一下砸碎了，装进三轮车，这“哐”一声中，我心猛的震了一下，又回过神来。
    龟山依旧山，竟是几度夕阳红。家门口的州城一天一个样，转身间一座高楼拔地而起，一不留神，又亮起一片天街之灯。冰糖葫芦、炒杏仁西门口油茶老者的叫卖声被岁月淹没，送货郎悠儿悠儿货担子和吆喝声如歌的货郎鼓成为儿时记忆。电商、网购、超级市场，应有尽有，当怀疑真假的时候，突然觉得糖票、肉票、豆腐票时代的踏实和安全。金凤山北环路和龟山平行，似屏障遥相呼应。平安福和州城人做梦也没有这样的好日子。龟山大舞州河歌唱，就是我要去买上厚厚的新窗帘，因为州城的夜灯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