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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7年03月09日 上一版  下一版
慢慢明白(五题)
文章字数:1374
    文/李清文
    ●驮柴
    儿时在乡村长大,学会好多农活,下地点瓜种豆,到老井担水浇苗,样样都晓得做一些,常常被大人们夸奖,犹记最顺手的活儿,还是上山砍柴。
    每至坡前岭后,挥镰忙活半晌,砍下杂木柴禾,再捆在一起,以便肩扛背驮。捆柴时先连技带梢均匀码好,用勾藤勒紧绑实,再驮起在肩头腾挪掂量一番,找到平衡点,顺势合力,平驮而行。若柴捆过于松散,用尽力气也驮不了多远,且会失去平衡,越走越沉,乃至散落一地半途而废。
    走向社会这几十年,经见过些许世事,或繁复杂陈,或水深沟浅,但想起儿时驮柴情形,重心不失衡,且能稳当立足,一步步负重前行走下去,亦是人生一桩快事啊。
    ●猪拱槽
    有一次在乡下老家,娘忙着生火做饭,叫我帮着去喂一下猪。
    我赶紧把拌好饲料的猪草,倒了满满一槽,想让猪一顿吃个饱,可那猪丝毫也不领情,吃了几小口,就开始翻来覆去地拱,把猪食撒得到处都是,连槽都拱得翻了个边儿。
    后来留意到娘喂猪时,总是先倒上两瓢猪食,等猪乖乖地吃完,接着再去添上两瓢,猪一直吃得津津有味,肚儿圆鼓七八成饱了,还哼哼着要吃呢,娘却不再搭理了。猪只好去舔槽里的残汤剩羹,一点儿食也没剩下过。原来,不是猪淘气挑食,而是喂猪有窍门啊,一瓢一瓢地喂,一顿一顿地喂,猪还会去拱槽吗。
    ●骗娘老子
    7岁那年,要上小学校了,娘给我缝了一身新衣裳,我爬树掏鸟窝时挂破了,回家后撒谎说是让牛撕烂的,正等着挨一顿打骂,那晓得娘一句责怪的话没说,还笑咪咪的,一针一线给我缝好。
    前几年,我在小县城工作,山沟里远亲近邻骑摩托违章,车子被交警队查扣后,托咐爹打电话给我,爹让找领导说情,每次我都满口应承,私下里又去代缴罚款要回车子,一次也沒找人说过半句好话。
    前几天,在网上买了本胡兰成写的《今生今世》,看到里面有这样一句:“虽亲生儿女亦不过骗骗爷娘欢喜,就已经是好的了。”忆起自个骗娘老子些子事,禁不住后背汗淋淋的。
    娘老子好骗,那是娘老子心甘情愿上儿女的当。做儿女的,只要能让娘老子开心,骗骗又何妨?时不时去骗一骗娘老子高兴,也是尽一番孝心呢。
    ●大人心
    爷爷爱喝酽茶,我尝了一口,苦得跟黄连差不了多少。又去咂一口爹泡的茶,味道稍淡一些,也是苦得进不了嘴。大人们真是奇了怪,对苦的东西,都是这么喜欢。
    后来出门求学,回乡务职,乃至辗转在外,茶是越喝越浓,稍淡便觉涩腻,不知何时也偏爱起苦茶来。有一天翻看到周作人的《苦茶随笔》,里面有一段话:“苦茶并不是好吃的,平常的茶小孩也要十几岁才肯喝,咽一口酽茶觉得爽快,这是大人的可怜处。”读至此处,目光再也迈不过去,一下子明白许多。“大人的可怜处”,亦是大人的可敬之处,把所有人世间的苦,曾经遭遇的难处,都能“咽一口酽茶”一样,慢慢回味,且独自消受,人生该是多么香醇。
    ●苦命
    炎夏时节,常能看到乡下老农身着汗湿衣衫,钻入庄稼地里锄草,远远望过去,像幼蚕在桑叶的褶皱里蠕动,忽隐忽现,随时要被桑叶蚕食掉一样孱弱。
    张爱玲在《异乡记》里,忆及坐在火车上所见一幕:在上海边缘的一个小镇上停了一会,有一个敞顶的小火车装了一车兵也停在那里。他们在吃大饼油条,每人捏着两副,清晨的寒气把手冻得拙拙的,不大好拿。穿着不合身的大灰棉袄,他们一个个都像油条揣在大饼里。
    活得低矮的人,不止是土里刨食的老农,以及张爱玲所遇这一车的兵,生命皆一样缈微,一样艰辛,谁不是趴伏在这大地上的一条蚕虫,谁又不是岁月手中的一副大饼油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