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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7年07月25日 上一版  下一版
四十里梁塬
文/图 刘剑锋
文章字数:5299
四十里梁塬七十二洼
洛惠渠上塬,四十里梁塬变水乡。
四十里梁塬深藏着震惊世界的秘密

  在洛河和永丰川之间,由卫东往东到洛南县城再东至洛河与县河交汇处,是一片绵延40多里的黄土丘陵,称四十里梁塬。四十里梁塬七十二洼,在洛南家喻户晓。从地图上看,这个洛南最大的丘陵地带恰似一片长长的叶子。因为这里千百年来曾经是旱塬,这片叶子曾经是焦黄的;因为一条清澈的洛惠渠,它又青绿如新。而在四十里梁塬厚厚的黄土之下,深藏着震惊世界的秘密。
  四十里梁塬七十二洼
  自卫东镇开始,一片绵延的黄土坡塬浩荡东去,40多里后,在洛河岸边戛然而止。这片坡塬被称作四十里梁塬。这是洛南最大的丘陵地带。从地图上俯视,它很像一片长长的叶子。在洛河朗朗的水声里,这片叶子安详而葳蕤,厚重而舒展。
  作为一片叶子,它是有叶脉的。它的叶脉就是坡塬上纵横交织着的大大小小的沟谷。这些沟谷在四十里梁塬上被称作“洼”。四十里梁塬七十二洼的说法,在洛南家喻户晓。有据可查的以“洼”命名的地名,自西而东有:杨洼、胶泥洼、西洼、后洼、岳洼、曹洼、李洼、马洼、吴洼、郑洼、席洼、北洼、郑洼、记洼、何后洼、郝洼、柳树洼、张洼、南洼、樊洼、罗洼、孟洼、梁房洼……不一而足。
  在四十里梁塬这片叶子上,因为这些纵横着、伸展着的72条叶脉,让长长的梁塬起起伏伏、跌跌宕宕,有了可以聆听可以触摸的暖意、生机和灵性。起伏跌宕中是黄绿错综的阡陌田畴,片片池塘,还有绿树簇拥着的点点村舍。一条条大小不一的道路,优美而婉转地将散落的村庄悄然连在一起。
  在洛南的版图上,四十里梁塬七十二洼是如此的灵动。
  七十二洼是怎么来的?传说与刘秀有关。
  传刘秀被王莽追到四十里梁塬,仓皇之中躲进一片树林。王莽于是放火来烧,满身是火的刘秀就在梁塬不断地打滚儿,打了72个滚儿,就压出了72道洼。
  如果四十里梁塬像一片叶子的话,那么这片叶子曾经是干瘪的。刘秀身上燃烧的大火或许就是一种隐藏着的谶语。
  在《说文》中,“洼”的释义与水有关:“洼,深池也。从穴,洼声。”
  四十里梁塬本来是没有水的,却有七十二“洼”。一点也不奇怪,对水的无尽渴望,是梁塬人挥之不去的情结。
  这片坡塬交错、沟壑纵横、耕地6万余亩的丘陵,曾经有着火一样的颜色,是曾经被干旱炙烤的颜色。
  千百年来,焦渴,无边的焦渴,曾一直是这片丘陵不变的主题。
  梁塬上的农民诗人白学清,曾写过一首诗来描绘四十里梁塬“吃水更比吃油难”的境况:
  有女莫嫁旱梁塬,吃水更比吃油难。
  天旱塬上干瞪眼,雨涝冲刷不得安。
  “十年九旱,靠天吃饭。”老天爷风调雨顺了,梁塬上的庄稼就可以长起来;干旱少雨,百姓就准备着提上篮子讨饭。由于缺水,雨天的积水,池塘里污浊的雨水,便成为人畜的饮用水源。而遇到大旱,池塘干涸,人们只好到梁塬下的洛河去挑水。
  梁塬上的许多传说,都与刘秀和水有关。
  在梁塬,有个特殊的坟茔“黑狗墓”“黄狗墓”,或称“狗冢”“双狗墓”,说的是双狗救主的故事。
  传西汉时四十里梁塬有一片黑松林,古树参天,茂密葱茏。有一天因谋杀王莽未就而被追杀的刘秀,仓皇逃到这里,与他相随的是不离左右的一黑一黄两只爱犬。此时的刘秀精疲力竭,在密林里昏睡过去。赶到的追兵于是四面点火,焚烧密林,欲将刘秀烧死。深冬时节,干草枯木,一时间大火熊熊,刘秀两只爱犬拼命狂吠、撕扯,想将刘秀唤醒,无奈刘秀疲累不堪,浑然不知,两只爱犬情急之下,跳进旁边的一个水潭,将皮毛沾满水后,飞奔至主人周围,在地上打滚儿,将枯草弄湿,使火不能燃起伤及主人。如此反复。安然无恙的刘秀醒来后,两只爱犬已气绝身亡。恍然大悟的刘秀涕泪纵横,便在水西峪秦王庙前掘墓,葬了自己的两只忠犬。
  清代洛南举人王之球有一首诗《狗冢》,写的是秦王讨伐叛臣李密,借双狗都能识真龙天子来歌赞李世民平定天下之功:
  野老传旧闻,唐家兵火冲。
  风云当盛会,狗马识真龙。
  济险膺符谶,歼魁正爵封。
  可怜西岭晚,古冢依苍松。
  传说梁塬上有个马刨泉,也与刘秀有关,更与干旱有关。刘秀被王莽追至干旱的梁塬,饥渴难耐之际,到村舍人家讨水喝。但是水贵如油的梁塬人哪里舍得把水给他?正焦急处,刘秀的大白马蹄子一抬,三下五除二在干燥的旱塬刨出一眼泉。刘秀对梁塬人家不予水喝的小气极为不满,待喝饱了水,在梁塬人为这一汪甘泉而喜出望外的时候,刘秀却挥起鞭子在梁塬上抽出了一道水渠,把一汪清泉引入东南,最终入了丹江,梁塬人依然过着没水吃的日子。
  这个传说还有一个版本。说刘秀被王莽追到梁塬的袁岭,口渴难耐,他的马用蹄子在地上刨了一个坑,坑里便涌出一股泉水,这汪泉便被人们称为“马刨泉”。
  这些传说与其说指向刘秀,倒不如说指向水。梁塬缺水,因而许多的故事和传说里都布满了水,都布满了人们对水的焦虑。
  洛惠渠建设英雄、今年86岁的张明哲说,梁塬上的人家在大旱之年,宁给你馍吃不给水喝。他记得白塬上有个人去洛河挑水,一担水快挑到家的时候,扁担穗子断了,一担水倒在地上,很快没了踪迹,这个人一气之下上了吊。
  今年80岁、同样是洛惠渠建设英雄的石门镇的雷显发,还记得这样一句顺口溜:
  “洛呀么洛南县,四十里大梁塬。
  一遇干旱受灾害,粮食都减产。”
  对于四十里梁塬上的人来说,水离他们是如此之远,像是在天上。
  如果是站在高处,你可以看到一条绿树陪伴的大道,沿梁塬的塬脊自西而东。在绿树和大道下面,深埋着一道宽宽的水渠——洛惠渠,水渠里日夜流淌的便是洛河水。
  上个世纪60年代初,一道彩虹般飞架于崇山峻岭的洛惠渠,把清澈甘甜的洛河水引入千古干旱的四十里梁塬,那火一样焦黄的颜色就此消失。
  在辽阔的梁塬,有3面清澈明净的镜子,如此动情地镶嵌在金色的原野。它们分别是鼓楼河、辛岳、李村水库。洛河水流进梁塬后,曾经干涸的四十里梁塬大片土地全部变成水浇地,先后修建了辛岳、李村水库;而因为洛惠渠,原来的古楼河水库的死水也变成活水。随后,又建起了梁塬、县城水厂,彻底解决了四十里梁塬和洛南县城10多万人的饮水困难,使“八山一水一分田”的洛南县也拥有了10多万亩的水浇地,成为商洛市农业基础条件最好的县份。
  洛惠渠上塬后,四十里梁塬的粮食生产量显著增加,据《洛南县志》记载,上世纪50年代初,梁塬秋粮产量为54.4公斤,通水后的1960年,秋粮产量几乎翻了一番,达到92.5公斤。
  于是又有了这样一个顺口溜广为流传:
  “七十二洼一条川,永丰河水穿中间。
  土壤肥沃平展展,四十里梁塬米粮川。”
  这是四十里梁塬七十二洼今天的写照。
  令世人震惊的不仅仅是曾经干旱的四十里梁塬因为一条流水汤汤的洛惠渠,而变成了水乡;还有,在这片厚厚的黄土之下,深藏着震惊世界的秘密。
  梁塬上震惊世界的奇迹
  2011年9月,洛南县城召开了一个不为更多人知道的会议:洛南盆地旧石器发掘现场研究会。
  参加会议的有来自加拿大、澳大利亚和全国20多家文博考古机构、40多位来自高校的中国旧石器考古界专家,其莅临专家以及会议规格之高端、规模之大,实属罕见。这次会上,专家得出了一致的结论:洛南盆地旧石器遗址在世界旧石器遗址中占据着极为重要的地位,它的地位应与世界著名的肯尼亚东非大裂谷、法国阿舍利、南非旧石器遗址并肩,应与国内著名的河北泥和湾盆地、广西百色旧石器遗址齐名。
  简单说,在洛南的发掘成果表明,洛南旧石器及古人类遗存不仅与上述地区的旧石器文化相媲美,而且它们之间在古人类的起源、扩散、迁徙等诸多方面或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有必要说说旧石器那个遥远的时代。旧石器时代在整个人类发展过程中占据绝对优势的比重,人类99%的历史都处于这个阶段,它是人类历史长河中最为漫长的时期。祖先们在这一时期用双脚直立迈出了人类蹒跚的却是最重要的第一步;退去了和动物没有二致的体毛,演变成现代人类灵巧的身躯;隐去了粗壮突起的眉脊,发育成智慧的大脑;因为火的发现,祖先们从茹毛饮血变为讲究烹饪美食,由动物本能行为演变为能够按照意愿制作生存工具的行为——制作石器;由动物类中的一个弱势群体变为世界的主宰。旧石器时代距今约300万年至1万年。大约在1万年前,人类进入新石器时代。旧石器时代结束的标志是磨制石器、陶器的出现和农业起源,深层次的寓意是人类从迁徙游动的狩猎——采集经济,转变为定居的农业经济。
  言归正传。专家们在梁塬其后持续的挖掘中,带给考古界的是更为重大的收获。其新挖掘出土的旧石器和土层,为进一步研究东亚旧石器文化及人类起源提供了更多的珍贵资料,洛南也被考古专家们称之为“旧石器时代考古圣地”。当年国家文物局副局长宋新潮在洛南县检查了洛南盆地旧石器遗址发掘工作后,无比激动地说:“洛南盆地旧石器遗址的发掘,其意义绝不亚于陕西兵马俑的发现。”
  这一“绝不亚于陕西兵马俑的发现”与四十里梁塬有关。
  梁塬中、东部的郭塬、延岭、鹤眼岭、柳树洼、张豁口、十字路口、牛王庙等大片坡塬地带,深藏着震惊世界的秘密。
  2011年,由国省市县和全国著名高校组成的考古队对四十里梁塬上张豁口遗址进行抢救性发掘,共揭露发掘170余平方米,从遗址不同时代形成的黄土层中出土各类石制品2万余件,并在遗址周围陆续采集到脱层石制品数百件;2012年9月至12月,考古队新发掘遗址面积1300余平方米,新出土各类石制品1.8万余件。据考古队专家介绍,这些石制品既包含有手斧、手镐、薄刃斧、砍砸器、大型石刀和石球等重型器物,又含有轻型的刮削器和尖状器等,其出土的数量和类型极为惊人,平均每立方米就能挖出1000件以上的石制品,密度超过了北京周口店遗址。
  负责考古挖掘的是长期在洛南考古发掘研究的原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博士、现为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博士生导师王社江。
  王社江博士说,在美丽的洛南盆地四十里梁塬地带,旧石器遗址沿梁脊连片分布、密度大,几乎所有的梁脊上,都能看到散落在地表的石制品,发掘现场堪称壮观,“它的数量之多,类型种类之完整,以及加工的手艺都是东北亚地区,包括西伯利亚在内最好的。”
  专家考证,2011年至2012年,在中国陕西省洛南盆地发现的1.8万余件石制品属阿舍利文化类型的工具。
  何谓“阿舍利”?
  在法国亚眠市郊有个圣阿舍尔。在这里最早发现了非洲、西欧、西亚和印度的旧石器时代的早期文化,因而这一文化被称作“阿舍利文化”,距今170万年至20万年。其典型器物是手斧、薄刃斧、手镐等石器,因而石器工业以手斧为主要特征。负责考古发掘的王社江博士说:“阿舍利手斧很先进,一端较尖较薄,另一端略宽略厚,这是史前时代第一种两面打制、加工精细的标准化重型工具,它代表了直立人时期石器加工制作的最高技术境界。”这些粗糙稚拙的石器,代表的却是古人类的文明进步,是古人类时期直立人的“高科技”产物。
  美国考古学家莫维斯(H.L.Movius)曾提出人种优劣有别论,他把欧洲与亚洲地区划分开来,认为在旧石器时代,欧洲、中东和非洲地区是早期人类文化的先进地区,以西方手斧为代表的阿舍利传统文化盛行,能掌握先进工具制造技术的先进文化圈,而东方的后者是以制造简单的砍砸器传统为特征的“文化滞后的边缘地区”。“这两个多多少少同时代的石核工具传统……能够被定义如下:西方的典型特征是双刃、两面(修整)的切割工具或手斧;东方的典型特征是单刃的切割工具或砍砸器”。中国社科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专家高星在《中国旧石器时代手斧的特点与意义》(《人类学学报》2012年5月)一文中说,在洛南采集到的“以大石片或扁平砾石为毛坯,形状规则”的手斧,“其中80片被描述成泪滴状,显示纯熟的制作技术,被研究者认为是迄今为止在中国发现的制作最为精良的手斧,可与典型的阿舍利手斧相媲美”;石制品中“绝大多数标准、精致、规范,这是洛南盆地的手斧及相关器类组合比东亚任何一处遗址都更加接近西方的阿舍利工具体系”。洛南盆地的这一发现,是否意味着莫维斯的“人种优劣有别论”就此作古?
  专家认为,洛南盆地旧石器遗址是迄今在我国乃至整个东亚地区旧石器时代早期阿舍利工业器物最为集中的发现,它再次从地层关系上证明了阿舍利工业类型的典型器物在洛南盆地流行的年代与第二级阶地上部黄土堆积物形成的时代相当。这对认识东亚地区旧石器工业面貌、东西方旧石器文化比较研究以及与现代人类起源有关的环境变迁与技术行为关系等,具有极为重要的学术价值。
  王社江博士说,在洛南发现流行于非洲和欧亚大陆西侧阿舍利工业的手斧、薄刃斧和手镐等典型器物组合,侧面反映了世界文化的大传播,“如此规模的遗址,也充分说明以往在洛南盆地发现阿舍利类型工具组合不是偶然的,洛南在中国历史上处于南北文化汇集地,所以这里保存着数量惊人的该类遗址。”
  这就是说,处于大秦岭腹地的洛南,这片封闭偏僻的野山野水,在遥远的时空里,曾经是中国历史上南北文化的汇集之地,竟是如此的喧嚣而繁盛。
  王社江博士说,洛南石器遗址的年代被确定在距今70万年至三五万年之间,手斧等石器的发掘目前能确定年代为距今25万年至7万年左右。
  这就意味着至少在70万年前,早期人类已开始在这里生活,洛南毫无质疑地成为华夏文明的发祥地之一。
  170万年前直立人逐渐从非洲走出来,这是业内共识。专家认为,根据发掘的这些石器时代,这批生活在洛南盆地的直立人,可能是较晚走出非洲的一批直立人的后代。
  在连绵的四十里梁塬,这些直立人除了制造“高科技”的工具,是否还会有其他遗存?值得期许。
  四十里梁塬还藏着哪些秘密,还有哪些震惊世界的奇迹?或许时间会不断地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