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06版
发布日期:2017年08月08日 上一版  下一版
梁塬记忆
文/图 刘剑锋
文章字数:4057



   
   
  绵延的四十里梁塬,纵横的七十二洼,替我们保存着一缕缕久远的记忆。梁塬深藏着震惊世界的奇迹,还存留着一个神秘而久远的遗迹——秦宫殿。而公元1940年炎热的农历六月,在梁塬下洛河岸边的白洛村,这个远离抗战前线的宁静村落,因为一架日军飞机的坠落,让人们闻到了战争的硝烟味,这硝烟也成为洛河上游唯一的抗战记忆。
  梁塬上的秦宫殿遗址
  梁塬上位于永丰镇水西峪对面的秦王川刘村,有一座东低西高、树木密布的圆形土丘,东西长55米,南北长45米,总面积2500平方米,土台最高点高出地面11米。
  在洛南民间,此土丘一直传为李密冢。
  据说秦王李世民从蓝天经洛源、保安再到永丰追截叛臣李密,因而梁塬边的这座山便称为秦王山(或秦王岭),还在梁塬修建庙宇以记之。
  这里还曾建有供奉楼。
  宋代大诗人王禹偁任商州团练副使期间,登洛南秦供奉新楼,写下《寄题洛南秦供奉新楼》的诗,说在楼上北望可见潺潺的洛水、群山隐隐的华山,甚至可以远眺长安八水之一的“泬”水;秦岭高耸入云,长安道平远悠长,函谷关若隐若现,多么雄奇宏阔的一幅画面:
  多羡新楼上,公余写望闲。
  数峰迷华岳,一面是商山。
  棋暗幽云过,檐喧宿乌还。
  万重苍翠里,百尺泬寥间。
  岚破分樵迳,沙明认钓湾。
  望秦睛矗矗,清洛夜潺潺。
  平远长安道,微茫函谷关。
  何日随高步,乘秋豁病颜。
  销忧吾祖事,会待共跻攀。
  清代洛南诗人王之球则把此土丘称作“鬼魂坛”。在《鬼魂坛》中,诗人写道:
  何代兵戈地,荒坛今尚存。
  阵云屯远岫,营月照孤村。
  树老无全骨,崖空惊断魂。
  年年春历处,一赴县郊门。
  《洛南乾隆范志》艺文部分记有王之球撰写的《秦王庙序》。
  清人叶声吕也有《秦王岭》诗:
  绕过李密冢,又上秦王岭。
  一例付斜阳,成败谁复省?
  当时何扰扰,豪杰竞思逞。
  只益生民苦,历年今孰永?
  岭前洛水流,犹照行人影。
  清代任洛源书院院长的陈绶曾写下《李密冢》一诗,回溯隋末唐初的历史风云,讽刺王世充、李密,表达自己对叛乱者的鄙夷之情,认为此墓玷污了梁塬:
  至今孤冢依斜阳,徒污梁原一抔土。
  但是,这座高高隆起的土丘真的是李密冢吗?专家的考证结果是否定的。
  1991年8月,省市考古专家在被称为“李密冢”的土丘上采集到一些绳纹瓦块,经过对土丘堆积形状与一般隋唐墓葬封土的比较,发现有较大差异。为进一步确定此土丘的时代及性质,陕西省文物保护技术中心文物调查研究会、商洛地区文物管理委员会以及洛南县博物馆联合对这一遗址进行科考调查。通过对遗址区域内采集到的砖石、瓦当、板瓦、筒瓦、卵瓦、土坯、草泥墙皮等建筑遗物分析,发现该遗址与陕西境内关中地区已发现的秦宫建筑物相似。瓦当、瓦片均为典型的战国至秦代这一时期的风格,建筑形制、尺度均与秦“咸阳宫一号”建筑遗址相似。据此判定,这座建筑始建于战国晚期。另外,遗址中也未发现汉代及其以后朝代的遗物。从遗址中所含的大量红色烧土以及被烧为琉璃状和浮石状的瓦片等物推测,其大致毁于秦末战乱中。这座建筑物最高处比秦咸阳宫台基还高3米,室内建筑和墙壁与秦“咸阳宫一号”遗址地面处理状况相仿。由此推断,此建筑规模较为宏伟,当为秦朝时筑于洛河上游的行宫(亦称“离宫”)性质的建筑,与秦始皇南巡有关。
  这一推断不仅否决了此土丘为“李密冢”的说法,而且告诉我们:作为秦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的秦行宫,深入秦岭深处的洛河,无疑具有中华民族第一次大团结、大统一的象征意义。
  此次秦代大型宫殿遗址的发现,被认为是陕西当时考古调查的主要收获之一。
  发表于1994年第4期《考古与文物》,由秦建明、陈良合撰写的《陕西洛南祝塬秦宫殿遗址调查简报》一文最后有这样几段文字:
  洛南大型秦宫殿遗址的发现,给我们研究秦代建筑和与此相关的问题提供了珍贵的实物资料。
  长期以来,这座建筑台基一直被冠以“李密冢”之名,并且一度已公布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的古墓葬,之所以讹传为李密冢,实出于一种误会。
  这一土丘为秦宫殿遗址的判定,彻底否定了“李密冢”的讹传,相反的是,土台周围存在的秦王山(旧志称秦王岭)秦王川,及旧志最后提及的秦王庙,其名称倒可能是依此秦宫殿演化而来的。
  据史料记载,秦统一后在全国各地修建了700多处宫殿,陕西有20多处。而在商洛发现的秦宫殿,尚属首次。与陕西已发现的20多处秦宫殿遗址相比,梁塬上的秦宫殿保存较为完整。
  专家认为,梁塬秦宫殿遗址的发现,丰富了对秦宫殿建筑分布区域认识,把了解的秦大型宫殿在陕西的分布范围向东南进一步拓展,是商洛及陕南秦岭山区发现的第一处大型秦宫殿遗址,既给研究秦代建筑和与此相关的问题提供了珍贵的实物资料,同时也纠正了所谓“李密墓在洛南”的历史误传。
  倒是唐代诗人章孝标以为这就是个古行宫,他的《古行宫》诗这样写道:
  瓦烟梳冷古行宫,寂寞朱门反锁空。残粉水银流砌下,堕环秋月落泥中。莺传旧语娇春日,花学严妆妒晓风。天子时清不巡幸,只应鸾凤集梧桐。
  专家的考证让梁塬上这座遗迹的历史往前推移了上千年,即由盛唐推前至战国末期。
  这个遗迹也终于可以正本清源:它并非李密墓,而是秦宫殿遗址。
  洛河上游的抗战记忆
  四十里梁塬北坡下的洛河北岸,有个白洛村,属永丰镇。
  洛河在这里显得格外的娴静而舒缓,把自己在河滩里铺成一面碧幽幽的镜子。洛河岸边是一片片开阔的原野,原野之上,是飘着炊烟的一个个村落。
  抗日战争期间,洛南虽然远离前方,但是在白洛这个宁静而安详的地方,人们却闻到了战争的硝烟。
  1940年,日军占领了宜昌、衡阳后,对国民党的陪都重庆形成了半包围趋势,日军派飞机对重庆等地进行狂轰滥炸。当时,日军在被占领的山西运城建有机场。日军轰炸重庆、四川的飞机均从这里起飞。从空中直线距离来看,洛南到运城只有129公里,是日机南下重庆的必经领空,因而每天都有几十架次的日军轰炸机经洛南上空执行轰炸任务。据当地村民说,那时候从洛南上空飞过的日本飞机,每次都有几十架,最多的时候有46架。
  1940年6月18日,正是收麦子的日子,洛河上的宁静被打破。
  一架日军飞机突然坠落于洛河滩上。
  85岁的村民王维科记得,当时有3架飞机好像是相互“搀着”,其中1架飞机冒着一股子黑烟。后来这架冒着黑烟的飞机飞不动了,要往下掉,另两架只好飞走。
  事实上是两架护航战斗机试图营救受损的飞机,后因营救困难,加之洛河地形复杂,两架飞机只好放弃,飞回运城,受损的飞机随之坠落于白洛的洛河滩上。
  83岁的村民刘厚斌说,掉下来的飞机速度非常快,把杨树顶都压下来,村东头的一个老太太吓得躲进了木槿花树下。看飞机掉下来了,地里做活计的人们都放下收割的麦子跑过来看热闹。在当地村民记忆中,飞机就坠落在村前的洛河滩上。飞机上下来7个日军,他们显然对飞机有些依依不舍,但是最后还是点燃了飞机。村民说,飞机着火后,一股黑烟呼呼地冒上了天。王维科说,销毁飞机后,这些日军趟过洛河,越过田野,进了村子。村子里当时有个菩萨庙,老人们记得日军在庙里还磕头拜了菩萨,大约是祈求菩萨保佑他们。拜了菩萨,他们沿着村后的一条沟上去。
  刘厚斌说,7个日军中,其中一个似乎是腿部受伤,需要人搀扶着才能走路。但是沟里头的路窄巴巴的,又非常陡峭,那个受伤的先是给同伙搀扶着,后来又给背着。受伤的日军显然成为他们一行的累赘,最后,迫于无奈,他们除掉了这个累赘。刘厚斌说,他们是实在背不动这个受伤的同伴了,也影响其他人逃走,于是这些日本人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其中一个掏出枪来,“啪”地把受伤的打死,其余沿着山沟逃命。
  但是,日本人哪里能逃走。
  刘厚斌说:“那时候人对日本人痛恨得很,他们从我们头顶飞过去炸中国人,是侵略者,谁不恨?”
  于是,看热闹的人把地里的家伙拿起来,去追日本人。“日本人日怪得很,看人撵过来,他们拿出镜子一样的东西一照,村里人眼睛被晃得看不清,吓得不敢撵了。”刘厚斌说。
  闻讯赶到的民团与当地百姓包围了逃亡的日军。国民党民团士兵郭平藩将断后的一个日本兵打死,而另一个叫作喜野平八郎的跑到八亩地沟,也被民团士兵追上击毙。其余4名日本兵被包围在八亩地到芋园沟狭长的山谷里,3个日本兵在日落时分被活捉,最后一个日本兵从包围圈中溜掉了,县政府连夜向全县发了通缉令。第二天早晨,在离县城15公里的石门庵沟的三岔沟口发现了最后一个日本兵,这个已经饿得没有力气的日本兵困兽犹斗,在做最后挣扎时,被百姓一拥而上,用铁锨锄头打死。
  7名日本兵,4个被打死,3个被活捉,惹恼了日本人。第二天,从山西运城飞来的日本飞机对白洛进行疯狂报复。
  王维科说,第二天来了两架日本飞机,飞得很低,机枪扫得突突突,好在没打着人。刘厚斌说,那时候他才7岁,父亲拉着他说看飞机,刚到渠畔,飞机呼地从东边上来,轮子是红的,飞得很低,那机关枪打得突突突,吓得人爬在渠里不敢动弹。后来飞机踅来踅去,飞得高了,跑了。他说,到第三天,人们还怕鬼子的飞机来撂炸弹,把村子炸了,白天都跑出去躲起来,趁着天黑才回家。
  日本军机不仅扫射白洛村,还轰炸了洛南县城。6月23日,日军两架飞机飞抵洛南县城上空,投下十多门炸弹,炸死炸伤7人,炸毁房屋多间。
  后来,人们在坠落于洛河滩的日军飞机上还找到了许多从来没见过的东西。
  刘厚斌说:“我记得有人在飞机里揽了一笼的子弹,提跑了。”刘厚斌说得有声有色:还有一个杨村的人,捡了一个也不知道是报话机还是收音机,拿回家去挂倒炕头,晚上竟然呜噜呜噜说话哩,吓得他大喊:“这日本人还说话哩!”把那东西扔到茅坑里,可是那玩意儿还在说话,就干脆又扔到洛河里,说:“看你日本鬼子再说话……”
  村里人记得,坠落的日军飞机后来被官府拆解,一件件抬走,运往西安。
  关于这段历史,村里人给编了个顺口溜:
  一九四零年,日本飞机炸四川。
  炸四川,挂了彩,天上来回拐了拐。
  一头掉到洛河滩,一股黑烟冒上天。
  2016年5月,一个博客名为“山妮儿她爸”的作者,在一篇短文《洛南往事》里说,上个世纪90年代初,洛南县委统战部意外收到从香港友人转来的一封信函,一个叫喜野忠南的日本人寻找其兄喜野平八郎的墓地。后来经过走访村民,比对死者特征,确认了民团士兵击毙后葬在尖角八亩地沟的日本兵,就是喜野平八郎。作者在文中说,他的父亲当时恰好负责这件事情,想必真有其事。
  1940年的这个6月,于是成为洛南唯一的抗战记忆,时说时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