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07版
发布日期:2017年12月05日 上一版  下一版
小脚母亲和她的小菜园
柴智省
文章字数:2107
  母亲的小菜园,实在特殊,也不多见,不是唯一,少有其二。
  说它是菜园吧,实在小的让人难以置信,小到只能挖一镢头的地块儿;菜园地更特殊,都是没人看得上、撂荒的边角地,零零星星分布在水渠边、路边、河边、坡角边、房前屋后院落边。地形不是曲曲弯弯,就是高高低低,更谈不上整齐不整齐,土质不是沙窝窝就是石浪浪,种起来很费事,也长不出好东西。
  说它不是菜园吧,却这一苗,那一苗,稀稀拉拉长些葱、西红柿、辣椒、萝卜等地道小菜。长势就自然不如大田里的蔬菜,看上去要么呆头呆脑、要么小矮人、要么瘦纤纤、要么干巴巴。论长像、卖相实在有点差。上百口人的村子,多年来也只有母亲一个每年种着。在割资本主义尾巴的物质短缺时代,就是母亲这一块,那一块,看着不起眼的小菜园,种出的不搭眼的小菜,养活着一家八口人。也为村子半数农户提供了葱、辣子等小菜,也为左邻右舍的碗里增添几分绿色、几分香气,自然受到村民们的称赞。
  母亲生于上世纪20年代,用她自己常常形容自己的话说,就是高不到一拃,粗没有一把。是个瘦小柔弱的小脚女人。母亲生我已是四十开外,算是中年得子。长得矮小意味着没力气,小脚自然走路不稳,更谈不上走多快,上山、蹚水、种地母亲根本吃不消,大集体劳动是统一行动,母亲无力参加繁重体力劳动。特殊的体质,常常被人瞧不起。为此,母亲不知受了多少气,挨了多少白眼。闲不住的母亲也一直在寻找适合自己能干的事,想办法把自己的能力发挥到极致。我记事时,母亲经常去找生产队长,让队长给她安排能干的活,如看场、打麦、剥苞谷、晾晒粮食等手上活,总想通过双手挣点工分,给家里多分几斤粮食。
  在大锅饭时代按劳分配粮食,看着有劳力的家里分的粮食多,自己家缺劳力分的粮食少,每年要缺3个月左右的粮食,年年都是闹“春荒”。看着膝下4个嗷嗷待哺的儿女们,母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一个春天的晚上,母亲想办法搜腾给我们做了一顿稠糊汤,把我们叫到跟前说:“土地是块刮金板,只要人不懒,就能让你吃饱饭。”又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块菜地也能养一家人。”说者有心,听者无心,其实我也不完全听懂母亲的意思。母亲看到野菜从春到秋,长一茬又一茬,在困难年代,山野菜当粮吃救了多少人的性命,再说种菜是个手上活,正好适合自己干,于是果断决定,利用边边坎坎撂荒地种菜。一来不与生产队争土地,二来还能除掉杂草,是个一举两得的事。
  第二天大早,母亲拿着一把镰刀、一把锄头,出了村子,在田间地坎边,先割掉杂草,然后一锄头一锄头开挖,先是晾晒,斩草除根。只要有巴掌大一块的闲地,母亲都要将它开挖出来,生怕地闲着,让土地这个“刮金板”长出蔬菜。母亲以蚂蚁搬家的毅力,靠着一把小锄头,靠着一双小脚,弯着腰挖地,累了就跪在地上挖,边挖边捡出地里的石块、草根,种上白菜、萝卜、豆角、黄瓜,偶尔也种些洋芋、苞谷。昔日满边边的杂草被母亲的小菜代替,大田块是生产队种的小麦或玉米,田坎上长着高高低低、红红绿绿的菜苗,成为上上下下过路人注目的焦点,也成为村里的一道风景。
  母亲说,菜是粪罐子、水罐子,比庄稼更需要肥。她每次出门都拿一个锄头,一个笼,沿路边拾牛粪、羊粪,泡到茅厕里和人屎尿搅和,又用小粪桶,一桶一桶提到地里浇菜,想让菜长肥实点。母亲种的菜不上化肥、不打农药,天天都在菜地上忙着,长了虫子就用手捉,还摸索着用草木灰洒到菜叶上杀虫,看上去很原始落后还挺管用的。
  母亲的小菜园建成后,家里的生活习惯也因菜而改变,每顿都是一半主粮一半菜,酸菜、凉拌菜、炒菜顿顿都能吃上。
  虽然没油水,只放一勺盐,但能把肚子填饱。有时实在饿得不行,母亲就洗一把菜,烧水一烫,调点盐就能充饥。自家的温饱有了缓解,母亲从没忘掉帮邻居们,每次她从菜园回来都要采摘满满一笼菜,今天给李家送一把葱,明天给王家送一棵白菜,尽量让村子几十户人家都能吃上她种的菜,村里人沾了不少光,时间长了,母亲自然成了村民敬仰的人,要吃菜就想到了母亲。就是这一块一块小菜园,帮助许多家庭度过饥荒。
  母亲的小菜园,从大集体开始,到土地承包到户,一直坚持着。从没离开自己亲手开挖的一块块土地。随着一年老一年,体力一年不如一年,母亲的小菜园也一年比一年小,母亲也想尽自己最大能力守住自己的菜园,但心比天高,却力不从心,辛苦几十年开挖出的小菜园不得不又一块块放弃,先是放弃远一点的河边地,接着是田坎边、渠边、路边的地,最后只留下最近的门前场边的一块。
  2008年,86岁的母亲在场边务弄菜园时,不慎跌倒骨折,在医院治疗期间,时时拉着我的手说,“男人的地坎子,女人的锅边子,我这一跤摔得可能起不来了,咱场边的菜园子你要管好,长草了我心都痛,会让人笑话。”
  我体会出了母亲一生对土地的热爱,对她亲手开挖的一块一块小菜园的眷恋。我尽力去了却母亲的心愿,接过母亲的锄头,经常工作之余抽时间回老家,亲手经管母亲开挖出的菜园,让满园瓜果飘香。
  母亲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下不了床,就让我背到门前,看了看挂上果的西红柿、黄瓜,吃力地伸手摸了摸嫩绿的叶子,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没过几天母亲离逝而远去。
  几年过去了,我内心无愧地告诉天堂的母亲:你一生舍不得的土地,种了几十年的菜园,仍然生机一片、硕果累累,还将一代一代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