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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8年05月24日 上一版  下一版
巩叔的喇叭
孙丹平
文章字数:1108
  书振叔的家在石洼寨的悬崖脚下,我站在沙梁上,很容易就看见他坐在院子里吹喇叭的样子。他家的院墙有一丈二尺高,全是石板砌成的,喇叭声从石缝里偷跑出来,被风旋上加北岭,我就在柏树林中陶醉了。
  小时候没有见过喇叭,我想它应该是葫芦的样儿,于是见了葫芦,就衔在嘴里呜呜地发出响声,但没有清脆嘹亮的滴答。我问妈妈:“啥是喇叭?”正汗涔涔干活的她奚落我:“吹喇叭能吃还是能喝?”
  “鬼子”是自娱班成员的统称。平日里,他们和乡亲们一样辛苦劳作,有红白事的时候,就转身成了演员,他们的衣服是随个性喜好乱穿的,但都很重视,正经的抹了脸,虔诚的刮了胡子。鼓槌落下的那一刻,喇叭声就响起来了,这时候,“鬼子书振”眯着眼睛,鼓着腮帮,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滴,口水也从喇叭里流出来。我用手指头一戳,声音就呜的小了,这时他忽地扬起喇叭,对着天吹,但从没有责怪过我。
  老家人过丧事的时候,吹奏的曲子哀怨缠绵,悲伤凄切。那哭灵的一段,听得孝子们痛断肝肠,巩叔的眼泪也不停地滚落下来。这时候,小孩子不再喊叫,大人们都唏嘘叹息。舒缓的曲子中有咳嗽声、吸烟声、河水的潺潺声。夜深时,唢呐声在小河边,村院中上空飘荡,偶尔还夹杂林中小鸟的啾啾声。每当这时候,我就感到周围阴森森的,悲伤的心绪如同林间刮来的阵阵冷风,一阵紧过一阵。冬天过去,春天来了,喜事便多了起来。
  儿子结婚,小孩满月,乔迁新居或者老人过寿的日子,巩叔就活泛起来,终日里兴高采烈地吹,走家串户的吹。他吹《步步高》《喜洋洋》《百鸟朝凤》,我们就围着他手舞足蹈,疯玩疯闹。玩累了,疯够了,巩叔也气喘吁吁了,他的口水不断地从喇叭口流了下来,洒湿了地面。大人们听着还不过瘾,说:“书振,你给咱唱一段么?”巩叔就扔了喇叭,用白毛巾缠了头唱起《梁秋燕》,后来有人跟着唱,还有同辈分调皮的媳妇,跑过来给他抹喜气的胭脂。
  巩叔既能吹又能唱,真是快乐的神仙,我当时就动了心思,给母亲说:“妈,我也要吹喇叭!”谁知她狠狠地瞪我,又说:“吹喇叭能吃还是能喝?”
  吹喇叭确实管不了吃喝,县城的剧团改制了,专业的演员进了韩河沟,音响、麦克、各种我没有见过的乐器都来了,我们听到了混响的音乐,看到了旋转的霓虹灯,也感受了节奏鲜明的摇滚。再后来,手机和电脑走进了生活,音乐已经无处不在,于是就慢慢地忘记了巩叔那铜质的喇叭。
  “下岗”的巩叔当过组长,当过护林员、也当过小工,只要能挣钱的差事,他都看在心上。生计的艰辛,家事的烦恼、他慢慢变得郁郁寡欢。后来他得了重病,眼睛黄的可怕,胳膊骨瘦如柴,腿却肿得像桐树一样。我去看他时,他已经不能说话,只会用手指点天空,我知道他想说朝天的喇叭。
  萧瑟的秋日里,他故去了,老家韩河再没有他那清脆的喇叭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