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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8年06月14日 上一版  下一版
我的母亲张秀英
文章字数:3498



   
  口述/熊子明 撰稿/秦楚玉
  故事背景九间房战斗
  1934年,程子华、徐海东率领中国工农红军第二十五军长征入陕,以商洛为中心区域建立了鄂豫陕革命根据地,而柞水则是这块根据地的腹地。1935年,红二十五军为了创建和扩大革命根据地在柞水境内进行了三次重大战斗,即蔡玉窑战斗、文公岭战斗和九间房战斗。九间房战斗之后,红军80多名负伤战士分别安置在红岩寺和山阳袁家沟口疗养。
  我叫熊子明,现年68岁,家住山阳县袁家沟吃水沟。当年猴子营长李学先在我外公家养伤时,和我的舅舅张顺诚、张顺信、母亲张秀英及小姨结拜为干兄妹。
  母亲健在的时候,我经常听她讲关于猴子营长李学先的一些故事。
  1“红军哥哥”回山阳探亲
  对于晚年的李学先来说,陕西省山阳县袁家沟的庙沟,比他的第一故乡更让他留恋。因为,这里有我娘——一个他当兵时给过他第二次生命,又让他苦苦寻找60多年才找到的好妹妹。
  我娘回忆说,60多年以前,李学先营长在柞水九间房打了一场恶仗,左腿被机枪扫射断裂,躺在担架上,被红军战士秘密转移到袁家沟庙沟垴我外公家养伤。当时,我外公因为红军肃反被错杀,但我外婆宋清莲却胸怀坦荡,像对待亲生儿子一样对李学先精心养护。
  猴子营长李学先刚到张家时,伤情十分严重,左腿肿得像水桶一样粗,躺在担架上几乎不能动。当时,国民党军队到处搜捕红军战士,悬赏1000个大洋要李学先的人头。机警的外婆组织舅舅和我娘,在房屋后面挖了一个岩洞,白天把李营长藏在岩洞里,又在家里的地窖挖了一个地道通往岩洞,地窖上面用土盖上,将地窖伪装起来。敌人搜查的时候,舅舅和我娘便赶紧将李学先从地窖转移到岩洞里藏起来。敌人一走,又将他从岩洞转移到家里。
  大舅张顺诚是草药先生,每天负责上山采药,捣烂给李营长敷伤口;小姨负责在山坡上放哨;我娘负责给李学先送饭,陪他聊天,照顾他日常生活起居。经过一家人3个多月的精心养护,李营长的伤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伤势好转以后,李营长经常到地里帮忙做农活,并把我外婆拜为干妈,还和舅舅、母亲、小姨烧香磕头,结拜为干姊妹。一年以后,李营长的伤彻底好了,又在朱家院子朱风元家住了个把月,便离开袁家沟,北上寻找红军去了。
  新中国成立后,李营长先后任广东省军区司令员、广东省最高法院院长,先后让山阳县党史办打听当年在庙沟帮他治病养伤、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好心人。由于时间久远,李学先已经忘记了外婆一家人的姓名,只记得我母亲的名字叫张大毛,以及养伤的地点叫庙沟。然而,山阳县境内叫庙沟的地方很多,县党史办工作人员根据红二十五军当年在山阳的战斗经历,找到袁家沟庙沟,结果在庙沟脑找到朱家,打探到了猴子营长在朱家养伤的经历,便打电话告诉了李学先。李营长也记得当时在朱家短时间养伤的经历,每年给朱家寄一些慰问品,托党史办的同志给朱家送去。
  1995年的腊月底,党史办一位干部给朱家送慰问物品,走到庙沟垴时,天上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这位干部便到路边一户人家歇息,遇到一位叫作王昌浩的老人。在闲谈中,党史办干部了解到猴子营长李学先最早在张家养伤并拜张家老人为干妈的经历,便辗转到吃水沟找到我娘,我娘健在的时候记性很好,对猴子营长当年在庙沟养伤的经历记忆犹新,便将详细经过告诉了党史办的干部,党史办立即报告给李学先老人,李学先老人听到这个消息十分激动,经过十几年的寻找,终于找到了失散了60多年的好妹妹。
  第二年正月,李营长便打算回来看我娘。当时,我娘考虑到袁家沟气候高寒,而李营长长期生活在南方,怕他适应不了寒冷的气候,便让党史办和李营长联系,劝他等到四月份天气暖和一些再回来。
  1996年4月份,李营长在县委领导的陪同下回到了袁家沟,上午在原袁家沟乡政府视察座谈,下午,李营长专程到吃水沟看望我娘。那时,袁家沟到吃水沟还不通公路,李营长步行十几里山路,在郑家院子郑安会门前的一棵大核桃树下和我娘见了面,离别60多年的兄妹二人,在核桃树下拉了一下午家常。
  第二年,李营长再一次回袁家沟看望我娘。这一次,很多媒体记者都跟来了,李营长让我娘陪着他,兄妹二人回到庙沟垴儿,探望李营长当年养伤的地方,时光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李营长第三次到山阳的经历,我已经记不清了,好像是李营长出差路过山阳。这一次,李营长让县上干部到袁家沟接我娘,然后带我娘到广州住几天,我娘思前想后,犹豫不决,最后在父亲和我们姊妹几个的劝说下,才下决心到广州去看看,临走时将换洗的衣服都带好了。结果我娘晕车,从家里到县城一路吐得昏天黑地,到了县城,我娘几乎像害了一场大病。李营长看到我娘难过的样子,心疼地陪她在县城待了几天,陪着她打针吃药,等到我娘好些了,他才独自回到广州去了。兄妹二人依依惜别,谁也想不到从此一别,便成了终生永别。
  2“红军哥哥”的礼物
  我娘一生勤劳简朴,一年到头都穿着旧衣服,但她总是千方百计给我们兄妹几人做衣裳,白天干农活忙家务,晚上点灯赶针线活,哪怕赶到大年三十晚上,都要给我们兄妹每人赶一双新布鞋,让我们穿上新衣新鞋高高兴兴地过年。
  李营长自从回来探亲之后,每年都要给娘邮一些新衣服,但娘总是舍不得穿。娘经常对我们唠叨,说她当年救猴子营长是应该的,红军为了我们老百姓几乎连命都不要了,我们给他送饭端水又算得了什么呢。李营长第一次回来看我娘时,带回来两只皮箱,一只皮箱里装满了给娘买的新衣服,一只皮箱里装了很多珍贵的礼物,还给我们家里每人买了一块手表。临走时,他看到我们家十分贫寒,又给了我娘2000元钱,让我娘将房子收拾收拾。李营长走了之后,我娘将礼物分给我们这些儿女们,又将衣服原封不动地装进箱子里去。娘抚养我们辛辛苦苦一辈子,早已习惯了身上的旧衣服,一下子冒出这么多新衣服,娘穿不惯。
  过年的时候,我们劝娘将这些新衣服拿出来穿上,但一过完年,娘又将衣服脱下来,装进皮箱里珍藏起来。后来,李营长每年都给娘邮寄一些新衣服回来,但娘总是打开看看,最多试穿一下,又原封不动地装进皮箱里。娘过世的时候,皮箱里装的尽是李营长给娘买的新衣服。
  李营长第二次回来的时候,还给娘买了一条金项链和一只戒指,但娘也只是戴过一次,从此就珍藏起来。
  李营长还给娘写过几封信,但时间一长,那几封信便找不到了,信的内容我们也不记得了。只记得每次收到信后,娘总是让哥哥读给她听。娘经常喃喃自语,说她文化浅,都听不懂猴子营长在信里说的什么,但她能听出来猴子营长很关心她。娘也经常让哥哥给猴子营长回信,说她身体很好,生活也很好,感谢红军哥哥挂念,也祝哥哥身体健康,生活愉快,万事如意。
  3去广州看望猴子营长
  我娘从县上回来之后,情绪十分低落。我娘知道,年迈的兄妹二人自此一别,将永无相见之日。作为她的儿子,我自然知道她的心思,也想去看一看李学先老人现在生活的地方,到底是个啥样儿。加上猴子营长每年又给我们家赠送了很多贵重的礼物,娘心里感到亏欠,也想给红军哥哥带一些礼物过去,虽然不值钱,但总是一番心意。
  也许兄妹二人的心思是相通的,猴子营长回广州的第二年,就写信给我娘,让我娘派一个人去广州看看他,代我娘了解一下他目前的生活状况。接到信以后,我们便给县党史办汇报,由于我不识字,出门不方便,党史办当即派一名叫作仝胜斌的干部带我一起去广州。
  1996年10月底,我们从山阳来到了李营长的家里。当时,猴子营长已经85岁了,住在一个普通的居民房子里,有一个秘书专门照顾他们的生活。猴子营长对我们很热情,每天让秘书开着车,带我们到广州一些景点游逛,还带我们去他工作过的地方参观。11月初,猴子营长还亲自带我们一起到深圳沙头角去参观。沙头角是深圳市盐田区下辖的一个镇,方圆不足二里,一条环镇街只有十来分钟就走完了,但因这里与香港连接,商业异常发达,游客非常多。我们在广州待了半个多月,回来的时候,猴子营长又送给我们很多礼物,而且来回的车费都是猴子营长给出的。
  2000年3月15日,89岁的猴子营长去世了,广州那边拍电报让我们去参加葬礼。那时候,我娘已经76岁了,特意交代我给猴子营长带了一双布鞋。当时,我不愿意带,心想,人都不在了,带过去他也看不见了。但娘坚持让我带,我只好带上了。可是,当我赶到县上的时候,党史办的人看了电报上的日期,遗憾地对我说我已经错过了安葬的日期,我只好从县上返回,将那一双布鞋又还给娘,娘偷偷地哭了,将那双鞋擦得干干净净的,装进了皮箱里。
  2014年9月,90岁的娘突发心脏病过世了,我们将娘珍藏在皮箱里的衣服和鞋都烧了,原本计划将猴子营长给娘买的皮箱、项链和戒指也跟着娘一起入土,但在最后时刻,我们又取了出来。因为这些东西是娘一生最珍贵的礼物,我们要给后代流传下去。
  在那个特定的历史年代,我娘和猴子营长的兄妹之情,不仅仅是他们二人之间的情缘,更是广大袁家沟群众和红军之间的鱼水之情。这一段历史,我们要让后代永远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