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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8年07月05日 上一版  下一版
洛河与蟒岭之间的人文风情
文/图 刘剑锋
文章字数:5254


  
  洛河与蟒岭之间,是自西而东绵延的从景村到古城寺坡再到三要的一片水草丰茂、良田错落的沃野,自古为洛南的“白菜心”。这片山明水秀的沃野,生长的不仅仅是丰腴的庄稼、富庶的日子,还有独特的风物、灵秀的人群。风格独具的担芯子,充满想象力的橡树,于混沌而艰难的岁月中才华横溢、淡然独立的老画家……这些,让这片原野变得如此丰盈。
  古城担芯子
  正月里,在洛南乡村你会看到一幅特殊的风景:“牛郎”挑着自己的两个孩子追赶着被天兵天将押走的“织女”,两个孩子被高高地挑在七尺长的扁担上,如同飘在正月热闹喜庆的天空。清脆而悠扬的唢呐为他们吹奏着忧伤或如春天般喜气洋洋的旋律,惊险而飘逸,神奇而风趣。这是正月里洛南城乡人们所喜爱的民间社火的一种形式——担芯子。
  洛河所孕育的这片原野为洛南丰富的民间艺术提供了丰腴的土壤,担芯子就是其中之一。正月的洛南城乡,村社街巷,田间麦场,在声声唢呐里,人们簇拥着,说笑着,来看担芯子表演,感受新年的红火与快乐,感受一年里难得的放松和清闲。
  按照民间艺术产生发展的一般规律,担芯子当然源于洛河岸边人们的生产生活实践。洛南地处秦岭腹地,山大沟深,地域封闭,交通落后,在漫长的时间里,人们的物资运输主要依靠的就是肩挑背驮,扁担便成为主要的工具。辛勤劳作之余,人们常常以扁担为道具,做一些有趣的游戏,以解负重之劳累,如跳扁担舞、用扁担挑人嬉戏等等。经过长期的实践和不断丰富,“担芯子”这一具有鲜明南北地域特色和文化特征的民间艺术渐渐得以形成。
  2011年正月,为了拍摄担芯子申遗片,笔者和摄制组来到古城镇。这儿的民间艺人给我们完整地演绎了担芯子的表演。
  因为把两个表演者像“芯子”一样固定在扁担上,故而被称为担芯子。其扁担最好是桑木做的,结实又有弹性,悠然起伏,惊险好看。扁担上的铁架子是民间艺人专门到铁匠铺打造、焊接的,然后用绳子或铁丝固定在扁担两头。扁担、铁架子都要用红布裹上,显得喜庆红火,这叫“做芯子”。接下来就是“裹芯子”,即把两个孩子分别用长长的红布条牢牢地捆扎在铁架子上,再给孩子穿好戏服,为了真实好看,戏服是必须要把布条儿和铁架子盖住的,好像孩子独自站在扁担上一样,观众丝毫看不出其中的机关和奥妙。为了保持上下平衡,两个铁架子下面还垂着6到8块砖头。接下来还要把红布做成穗子,从孩子的脚上垂下来,既盖住了砖头,又起到装饰的作用。有的为了显得更好看,在孩子脚下还要垂吊花束等物。
  牛郎、织女、天兵天将以及扁担上的两个孩子,这些演员的服饰与化妆都要严格按照戏曲程式来做,要请内行的化妆师一丝不苟地精心化妆,该淡妆的淡妆,该浓墨重彩的要不惜油彩,一点都不能马虎。
  做好这些,便开始表演。天兵天将押着织女在前面走,扮作牛郎的演员挑着扁担上的两个孩子在后面追,在村社街道、田间地头或农家小院,随着唢呐声,迈着步点,踩着节奏,井然有序地表演着。
  演员的表演无疑充满浓郁的乡土气息,稚拙,质朴,憨厚,但是其一招一式,都要严格地按照地方戏曲的程式来做。
  洛南担芯子分“文芯子”和“武芯子”两种表演方式,“文芯子”以社火锣鼓开场,在唢呐吹奏的悲伤的《张良归山》《雁落沙滩》曲调中,牛郎织女出场表演;在“武芯子”表演里,天兵天将踩着五尺高跷,表演夸张、豪放,音乐以社火锣鼓贯穿始终。
  洛南担芯子表演既简洁自然又惊险奇崛,既夸张粗犷又细腻曼妙,而且生动有趣。
  洛南担芯子诞生的历史非常悠久,早在清咸丰年间就已经在洛南城乡极为盛行,洛河两岸的村村落落,几乎到处都有担芯子表演。千百年来,和许多熔铸着民间情感和智慧的民间艺术一样,洛南担芯子作为南北地域文化交融之地产生的艺术形式,一直活跃于民间,生生不息。
  寺坡橡子凉粉
  在舒婷的《致橡树》中,橡树是诗人理想中的情人的象征,他“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高大威仪,有着铜枝铁干,能够“分担寒潮、风雷、霹雳”,“坚贞”而“伟岸”。
  极普通的橡树是如何跑到诗人的想象力中去的,不得而知,但这绝对是一种令人充满想象力的树。
  在大自然里,遍布高山深壑的橡树又称栎树或柞树,为栎属植物,洛南人亦称栲树、青冈树,为壳斗科植物的泛称。每年5月前后,橡树会开出小巧的雌花和雄花;10月前后,会结出密密实实的毛刺刺的果子来,剥开外壳,是深棕色的、小巧溜圆的坚果,果子的顶部有个粗涩的盖儿,犹如小孩子的“锅盖头”,谓之橡子。
  橡树的木质粗硬坚韧,结实耐磨,为重要的用材;枝干是培植银耳、木耳、香菇等的材料。橡子的果壳可作绝缘、隔热、隔音、瓶塞等原材料,并可生产软木砖、软木地板。然而橡树的作用远不止这些,它结出的橡子可以当作粮食来吃。《新唐书·杜甫传》:“客秦州,负蕲采橡栗以自给。”唐代诗人皮日休的《橡媪叹》云:“秋深橡子熟,散落榛芜冈,伛伛黄发媪,拾之践晨霜。移时始盈掬,尽日方满筐,几曝复几蒸,用作三冬粮……”唐诗人张籍《野老歌》亦云:“岁暮锄犁傍空室,呼儿登山收橡实。”橡子不仅可以当作“冬粮”,而且还可以酿酒。
  在洛南,人们喜欢做凉粉,红薯、洋芋、豌豆甚至绿莹莹的芶树软枣树叶子都可以做成凉粉。既然如此,人们怎能放过漫山遍野的橡子呢?于是,这就成就了洛南又一道美食——历史悠久的橡子凉粉。寺坡一带的橡子凉粉有着极为悠久的历史,洛南的橡子凉粉最早便出自寺坡。纵横西东的蟒岭遍布着铺天盖地的橡树,那些密密匝匝的橡子是寺坡人取之不尽的原料。
  从山上把橡子采集回来,去壳晾晒后,打磨成淀粉,再把淀粉用适量的水搅拌,然后均匀地倒进沸腾的开水里搅拌、烧熟,爽滑劲道、清凉可口的橡子凉粉即告做成。
  一切就那么原始就那么简单,但是寺坡橡子凉粉却能够远近闻名。
  橡子是山上地地道道的天然果子,没有化肥农药的侵染;而做橡子凉粉的水要求苛刻,必须是同样没有杂质的泉水。
  做好的橡子凉粉可以切成块、切成条儿,亦可用专用凉粉挠子——那种在铁皮上凿出比筷子头还细的小眼的、类似于勺子的东西——在整块橡子凉粉上“挠”,把凉粉“挠”成面条一样,又细又长。这种“挠”出来的橡子凉粉,特别能入味,浇上香油、油泼辣子、香醋、葱末蒜末青椒末等,一筷子挑起来,那种酸酸甜甜、滑滑溜溜、筋筋道道的味儿,是会浸入骨髓的。
  橡子凉粉可以凉调,可以烩,可以炒,还可以做成焖锅。
  孙思邈说:“橡子既不属果类又不属谷类但却最益人,凡服食者还不能断谷的,吃此物最佳。无气则给予气,无味则给予味,消食止痢,使人健无比。”
  专家研究结果更为具体:橡子可利用营养价值接近或略低于玉米,略优于稻谷;橡子含有18种氨基酸,其中人体不能合成的苯丙氨酸、异亮氨酸的含量尤其丰富,这种氨基酸在体内能促进细胞新陈代谢,激发脑垂体激素和肾上激素分泌,促进微循环,提高机体活力;橡子含有其他生物很少含有的微量元素钒,钒能在人体内控制血浆和组织中的脑酸浓度,控制磷脂氧化和COA-脱酰酶的活性,有减肥、降脂、养颜排毒的功效,从而控制和延缓人体衰老。
  对于世代都吃橡子凉粉的洛南人来说,橡子凉粉有没有营养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它真的好吃。
  在寺坡街旁的公路上,高高竖着一块牌子:“洛南县东片区第八脱贫橡子凉粉沈氏园橡仁菜农民专业合作社。”这个合作社属今年56岁的沈畅。合作社有8户社员,社员年终按股来分红。入社的还有14户贫困户,合作社每年给每个贫困户400元。
  沈畅做橡子凉粉是祖传。他说寺坡人做橡子凉粉至少已经200多年,在寺坡家家户户都有做橡子凉粉的历史。现在,寺坡做橡子凉粉的就有30多家,规模较大的有4户。
  沈畅开始规模制作橡子凉粉并形成产业有8年的时间。在高塬新村,沈畅有自己制作橡子凉粉的厂房,建筑面积200平方米,厂房面积400多平方米,厂子雇有4个工人,自己既是总经理也是技术员。厂子每天生产橡子凉粉1000多斤,销往县城、西安、商州等地,批发价每斤4元。
  橡子凉粉在市场上属紧俏货,供不应求。令沈畅苦恼的是做橡子凉粉全靠最原始的制作方式,产量上不去,因此,他急需对传统的生产方式进行更新,再扩大生产规模。橡子在常温下极难保存,没有低温潮湿的环境很快会生虫或者霉变。因此,他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建一个规模较大的冷库来存放橡子,保证厂子一年四季都有生产原料。
  洛南寺坡的橡子凉粉在秦岭深处是独一无二的民间美食,但是沈畅觉得它的名气似乎还没有洛南豆腐、豆腐干有名气。于是,他想成立一个橡子凉粉协会,把洛南做这个产业的人联合起来,汇集智慧,博采众长,抱团取暖,形成一个集群式的橡子凉粉产业大军,一起把橡子凉粉推向更大的市场,让洛南的橡子凉粉誉满天下。
  普通的橡树,成就了美味,成就了独有的风物,成就了诗。
  淡若兰竹的杨运昌与寺坡紧邻的三要镇永坪村,背依青翠浩莽的蟒岭,村前是一弯流水。著名书画家杨运昌即出生在此。
  在洛南书画界,杨运昌先生是最受推崇的书画家。
  杨运昌生于公元1918年8月,字林兴,号退思斋主。其子杨浦欣在《我的父亲杨林兴》一文中说,其父8岁丧母,与父亲相依为命。杨运昌的父亲杨际芳,清代秀才,曾开馆授徒,为饱学之士,被称作“书箱子”,杨运昌自小便随父熟读典籍,习书作画,后又被称“活字典”。
  于兵荒马乱年间又出身贫寒之家,20岁出头的杨运昌考入西安技艺师范美术专科学校,一时轰动乡野。杨运昌遂如鱼得水,潜心学问,博采于大师,师从于名家,与石鲁、赵望云、方济众等书画名家交往切磋,一起写生创作,并亦师亦友长达30多年。27岁时即与岭南画家黎雄才在省民教馆合办画展,29岁时在西安东大街国民党部大礼堂举办个人画展,受到陕西省首任都督张凤翙赏识,当场为其题写“艺坛新秀,妙笔生花”,并受约为张凤翙题写两副字作“静坐兰为契”“虚怀与竹同”,一时名动长安。
  一个青年才俊,令书画界眼前一亮;一个学富五车的书画人才,前途未可限量。
  人生大开,但未必大合。
  风华正茂的杨运昌带着年轻人的英气和才学离开长安,踏入当时荒僻辽远的乡野,做了一个籍籍无名的教书匠。
  谁也没有想到,以后60余年的光阴里,他就此游走于乡野。
  时已跻身于陕西书画名家之列的杨运昌,在风雨飘摇的岁月,辗转于古城、寺坡、三要,行走于穷乡僻壤,穿梭于破陋校舍,却犹如他所钟情的兰竹,处之淡然,寂然孤高,醉心于传道授业,功名利禄被抛之身外。同仁乡邻没有人知道这个整日与娃娃打交道的教书匠,会是令长安城书画界牵挂和推崇的青年才俊。
  时光荏苒,时至“反右”“文革”,心无旁骛、教书育人的杨运昌先生成了“黑画家”“不许乱说乱动”,继而饱受磨难,落魄于山林。
  但先生依然我行我素,待人仁慈宽厚,儒雅尚理,且依然醉心于传道授业,诲人不倦。
  在山村学校,先生教美术以及其他课程,比如历史。教授历史课,为了便于学生记忆领悟,他编写了《三言历史》一书,以上口之韵语,将上下五千年历史娓娓道来,通俗易懂,简洁明了,后为商洛教坛所推崇。
  先生故居楼门上有他亲自题写的对联:“志欲光前惟是读书教子,心存裕后莫如勤俭持家。”此为河南巩义市位于洛河岸边的康百万家族的家训,也恰好表达了先生的心境。
  清贫的日子伴随着先生。几十元微薄的工资却要养活一家十多口人,用其子杨浦欣的话说就是过着“吃糠咽菜、食不果腹”的日子,其艰难与窘迫可见一斑。但先生依然泰然处之,且乐善好施,为乡邻赠衣予食,嘘寒问暖。
  踟蹰于艰难困窘的日子,先生却如兰竹般翩然于山水荒田中,忍辱负重间采兰植竹,习书作画,兀自超然于世外。
  先生痴迷于山水人物花鸟,尤以兰竹著称。先生画兰竹取法于古人,却不拘于窠臼,自成一统,峭拔飘逸,苍劲挺拔,磊落脱俗,仙骨清奇。水墨过处,兰的孤高奇崛、不染纤尘、淡泊幽静,竹的倔傲坚韧、高洁无争、清直气节,扑面而来。先生画兰竹,实乃画自己也。其晚年卧病在榻,却殚精竭虑于传授兰竹技艺,所著《兰竹技法》一书由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再版10余次,所求者众。
  先生不仅为书画大家,且善诗文,创作的100余幅书画、200多篇诗文先后发表于《陕西日报》《青海日报》《工人日报》等报刊。先后举办个人书画展10多次,陕西省美协还特邀先生在美术家画廊举办个人画展。其作品流传日本、美国、东南亚等10多个国家。
  何伯群怀念先生曾写道:“先生的画品人格用‘格超梅上,品在竹间’喻之并不为过。几十年来,无论是精神的压力还是生活的重负,都没有使杨林兴老师改变初衷——对真善美的追求。老师的言行举止,进一步向社会表明:一位有成就的艺术家,必定是心胸通达、心地干净、素质朴真,对人类文化具有极强的观照能力的人。”
  先生一生执著于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又教诲书画家无数,著名书画家何伯群、王延年、张希荣以及中国书法兰亭奖获得者吴振锋曾拜于门下。吴振锋撰文说:“我能在书道一途孜孜以求,不敢稍有放逸,与先生的鼓励分不开……我永远是他呵护的孩子。”
  先生1979年10月从三要中学退休,2001年9月阖然而逝,终年84岁。何伯群写道:“斯人长逝,风范犹存。老师留给社会的作品,将流传千古,老师的人品艺品,犹如灯塔,正指引着后学之辈去为人为艺!”吴振锋说:“先生去矣,他的艺术精神,将永远成为我前行的动力资源。”曾拜师先生的商洛军分区原司令员樊正兴,写诗怀念:“柳营幸遇七旬翁,赐教绘兰写丹青。可叹恩师驾鹤去,古城洛水恸悲声。”
  先生已去,兰竹之节却是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