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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8年07月19日 上一版  下一版
外爷的梯田
赵会奇
文章字数:1735
  
  
  有些人注定是为了雕刻地球而生的,他们的故事如山间的野花,独自芬芳却不为人知。他们在大地上写诗,最后与黄土一起,融入美丽的自然,如果再不记述,这些美好的故事必将随着一代人的离去而消亡,成为历史的绝响。
  当我走过家乡的梯田,望着美丽的自然风光,我想起了外爷金瑞怀,他是岭南游击队的灵魂人物,新中国成立前夕,因送人就医而逃过被捕杀的命运。新中国成立后一直是马鹿坪乡的乡长,他为人低调,不事张扬,与乡邻和睦相处,以至于乡亲们都不知道他是游击队,不知道他是乡长;只知道他是好人,给国家干事。
  全国大炼钢铁的时候,马鹿坪乡的运动空前高涨,看着百年古树被伐,看着家里的铁锅被砸,看着幼小的孩子坐在炕上用手抓着吃豆腐渣,铁血男儿,流下了心酸的眼泪。他觉得乡长谁都能当,而作为家里的顶梁柱,整天跑东跑西,挣不到工分,有愧一家老小。况且革命已经胜利,国家需要的是发展农业的人,他有劳力能吃苦,就应该与土地为伴,于是他毅然辞职,投入到大生产的行列,他以为那也是革命。
  既然回了农村,就应该有个时髦的身份,乡亲们一致认为他应是标准的贫农。他听了却极不高兴,认为贫农不好听,他应是中农,中国的农民。
  流岭下的土地贫瘠而陡峭,一下雨水土流失严重,为了应对自然灾害,他号召乡亲开始修梯田,一块块大石被抬到了地头,一垄垄梯田在大地上画着优美的线条,他很开心。
  改革开放后,人们陆续离开了土地,离开了穷乡,离开了这片美丽的地方。外爷依旧如一头耕牛,天刚麻麻亮就开始了耕作,除过回家吃饭,一直与土地相伴,他一直修着他的梯田,直到花灯初上。他认为土地单纯而善良,你对它的好它会及时以丰收回报,土地从来不会说谎。
  我家与外爷家相距十里,去他家要走过一段艰辛的历程,从铁河到韩河,山路十八弯,小时候每次快到他家时,母亲都告诉我们,外爷就躲在某个梯田的庄稼地里和我们藏猫猫,我们欣喜的眼里马上闪动着亮光,看到汗流浃背的外爷在美丽的庄稼后露出了头,我们雀跃着拉长了声调:“外爷!外爷!”外爷脸上梯田样的皱纹就舒展开了,他开心地应着:“你外婆在家呢!你们先去,外爷一会儿就回来!”要是父亲去,外爷总会让帮忙撬几个大石头修梯田,修梯田成了外爷最大的事业。
  外爷有三个儿子,老大参军戍边,老三外出打工,只有老二跟随自己种田,但与他的种田理念完全不同,两个人常常为了修梯田的事闹别扭,外爷认为修梯田是千秋大业,二舅认为种现成的地收成更好。谁也说服不了谁,外爷就把心事说给梯田,那是他忠实的老朋友。
  我考上师范离开家乡的时候,外爷告诉我要好好学习,有机会了要入党,告诉我有了共产党的信仰,生活就有了光亮,当时我是无法理解的,只是点头答应。
  求学期间,因各方面表现尚可,被党组织培养成了党员,后来参加了工作,对共产党有了深入的了解,才明白外爷的嘱咐语重心长,才明白他几十年如一日坚守的信念。有人说:“离人群越近,虚浮之气越盛。离山川越近,越心旷神怡。”想想外爷,也许是把自己当成了山川的一部分,才那样执着。
  面朝黄土背朝天,劳动唱着《南泥湾》。粗茶淡饭不挑剔,风里雨里乐种田。这是外爷的生活常态,也是古朴农人的热爱!外爷烟瘾很大,自制的旱烟袋与他形影不离,拳头大的旱烟锅特别惹眼,烟草都是自己种的,每次在家抽烟,不知道内情的人一定会认为家里着火了,外爷说这是他最大的爱好了。
  不知从何时起,外爷的耳朵聋了,外婆的耳朵也聋了,于是两个人经常扯着嗓子在家说悄悄话,还诧异别人为啥都知道他们谈话内容!外爷说聋了好,耳根清净了!他一如既往地修梯田,只是不再唱歌,他和大山一样沉默。外爷的田里庄稼多样,玉米地里套种着豆角、土豆,梯田边垂着南瓜等作物,甚是斑斓,如一幅多彩的画卷,又如一条飘在绿海的花船。
  光阴流逝,外爷越来越老了,行动也有所迟缓,可他依旧侍弄着梯田,依旧粗茶淡饭,依旧记得自己是党员,依旧“面朝黄土背朝天”。村上要修路,他带头砍了路边自己的核桃树;乡邻有事,他总是第一个到场,忙前忙后。他威严宽厚,慈祥可亲,坚定的信仰清贫一生,无怨无悔,直到88岁时老死田间。
  看着梯田,想起外爷的一生,心中的崇敬油然而生,我分明看到了外爷那可亲而慈祥的脸庞,与那忙碌的身影!外爷的梯田,说是一道亮丽的风景,不如说是一座碑,记录着一个时代的沧桑,和一些飘散了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