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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8年10月11日 上一版  下一版
又见山里红
赵仓安
文章字数:1627
  时间过得真快,又是深秋了。从窗口望过去,对面山崖上的灌木叶子红的发烫。每一年的秋天都是这样,老王都习惯了。
  山间的日子寂静又悠闲。见过鸟向檐上飞的日子,也有过云从窗里出的日子。白云大片大片地从山尖划过,秋风凉飕飕地接踵而至。曾几何时,山间还是草木葳蕤,万象生机,仿佛一夜之间,悬崖峭壁的边边沿沿,就生成了五彩斑斓的模样了。
  下砭的刘婶六十多岁了,一大早就去地里挖红苕。刘婶裤脚和胶鞋上泥巴点点的,蜷着腰背了一背篓红苕走过来。几十年的老邻居了,知道老王好这口,一大捧红苕蛋子就放到老王的案板上面了。老王笑着说人要服老哩,挣坏了身子可是自己受罪哩。刘婶高兴地应承着,临走时麻利地掏出一个八月炸(八月瓜),顺手又放在老王家的窗台上。
  看着刘婶走远了,老王心里空落落的。新鲜的红薯蛋子沾着泥巴,紫红色的八月炸(八月瓜)张着小口,就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一下子把老王的思绪带到了好些年前。
  老王就出生在这里的大山里。山里娃脑袋叫糊汤罐子,小名叫地瓜蛋子,外号叫红薯拱子,自小吃着粗粮野果长大,跟孙猴子一个样。老王小时候常常饿肚子,放学后绕着柿树转圈圈,看着树上的红蛋柿干着急。好不容易鼓捣一个蛋柿下来啦,绊倒地上又摔成了稀巴烂,吃不到嘴的滋味才叫难受哩;拾荒时,在生产队挖过的红薯地里捞到红苕了,能高兴大半天呢。晚上在炕洞里心急火燎地烤红苕,半生不熟地吃到肚子了,才能踏踏实实地睡个好觉;春荒时饿急了,偷吃过生产队里培育红薯秧子的红薯模子,出了苗的红薯模子苦津津地,跟吃了中药一个样;八月炸的滋味倒是酸酸甜甜的,可是哪一个猴急猴急的孩子能等到八月炸成熟呢?农村娃常常念叨的顺口溜倒是好听:八月炸,九月开,十月成了焉布袋,十一月狼吃都不来。
  霜降过后,柿树叶子渐渐稀疏下来。一个个红灿灿的火罐柿子像灯笼一样在秋风中跳舞。那时候的柿子可是宝贝,小孩子只有眼馋的份。柿子下树后,个头稍大点的柿子加工成柿饼,卖给供销社能换回一家的油盐调和钱;个头小一点的残破柿子,大人放到了小孩子够不到的屋檐楼顶上保存。过上一段时间,柿子变得稀溜溜后,掺和上炒焦的麦糠、麸皮和玉米粒,我们这一带春荒时农村人每天都吃的麦糠炒面就做成了。
  那时候,真正属于农村娃的山里红只有红眼茅和野酸枣。红眼茅不成材,当柴火烧和麻秆子一样,不耐实,农村人不大待见。红眼茅的果子五月前后成熟,像红高粱一样繁实,絮絮串串地悬浮在枝头树丛间。传说红眼茅果子有毒,吃多了会死人。但小孩子饿了、渴了,哪管得了那么多。随便摘上一大捧咽下去,嘴巴、鼻子甜的发齁哩。
  野酸枣倒是满山都是。春上时开着米粒一样的小碎花,香气四溢,满山坳里都有一股好闻的枣花香气。到了中秋,拇指大的酸枣红黝黝地挂满枝头。酸枣树寄生在山沟野洼里,浑身上下长满了寸许长的尖刺。枣刺可是好东西,农村人常用来看家护院,比国家的王法还管用呢。酸枣生津止渴,酸甜可口,枣核(山枣仁)还能卖钱,那可是山里孩子的宝贝蛋子呢。采摘酸枣可是个细致活,心急毛糙的孩子可是要吃点小亏哟。
  这些年村子渐渐荒芜了,酸枣没人采摘了,枣刺倒成了快活货。隔壁的麻老二种了一小块蒜苗,老是担心老王家的鸡仔祸害。这不,麻老二特意上山砍了一大捆枣刺,用绳子拽拉着下山了。
  麻老二今天喝了点小酒,打着花鼓调子,气冲冲地从老王家场院走过去了。麻老二一边走着一边唱着花鼓腔:
  争你账,还你钱。
  等到猫老鼠草长成椽。
  砍下椽,解成板,做成船。
  船烂了,拆下钉,打成镰。
  带上镰,上南山。
  割枣刺,皂路边。
  挂×毛,织成毡。
  毡卖了,还你钱。
  老王听得真真切切,知道麻老二唱的是当地流传已久的花鼓调子《老赖歌》。老王听了后心里很不是滋味。莫说一年生的草本植物猫老鼠草能不能长得成椽不说,就说割枣刺、挂×毛的说法,千万年了也没听说谁用那东西织成过毡。况且世上还有不长毛的人啊,靠那东西织毡还钱不就是和诳人钱一个样子吗?
  想起满大街的老赖大头贴,老王睡不着了。如果都像麻老二唱的那样,一个个老赖高兴地睡觉都能笑出声来,法院执行庭的法警不就都得忙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