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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9年04月11日 上一版  下一版
三姨夫
雨善
文章字数:1912
  
   
  前年初冬一个周六,我们一行照常“走丹江”。天黑时从河南荆紫关返回。在车上说着今天的收获,心里满满,都很兴奋。我们谈兴正浓之时,我的手机振动了,是女儿她妈打来的电话。她说,沙河子姨夫病重了,都去买老衣了。我一听买老衣,那不是人都老了吗,我急切反问:“病的咋了,咋都买老衣了?”她不耐烦地说:“我还忙着准备去看呀,你问小军去。”我赶紧拨通表弟小军的电话,他镇定地说:“就是的,你姨夫都走了。我知道你走丹江哩,不急,慢慢来。”这咋回事?一直没听说姨夫有啥大病呀?也没住院吗?我告诉同行地说姨夫不在了,大家边安慰,边让司机开快点。我却一下子沉浸在思念中。
  三姨嫁到商州沙河子西涧,我们就常把三姨夫叫沙河子姨夫。姨夫叫李振虎,不到七十岁。他原来是一位道班工人,政策能顶替时,他提前退休,让表弟顶班,家父也是早早退了,让弟弟顶班的。他和三姨的婚事还是父亲说成的。那时,父亲在商州夜村邮电所工作,他在夜村道班工作,他俩关系也好。这样,一说就成了。三姨夫成家后,先后得了三个娃,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他在外工作,三姨又要种地,又要喂猪,又要拉扯娃,他知道三姨辛苦,只要周末一回家,就帮三姨料理家里一切。我对三姨夫开始没有多好的印象,他一见我们这些年轻人,就是劈头盖脸指责,什么要好好工作啦,要把人当人啦,少喝酒啦,孝敬老人啦。反正几乎回回都是这几句话。批评归批评,平时却很关心人,比如,吃饭时,只要有肉,他就不停地给你碗里夹,还不住地说:“我娃多吃些噢。”
  他退下来时也不过五十来岁,精神头很好,种地干活,一身子好力气,一天到晚没见他闲过。在家里了,不是扫扫这儿,就是拾掇拾掇那儿,三姨老是嘟哝:“小心把你忙着了,不会坐下歇歇。”他只是笑笑,说:“闲着也是闲着,这活儿又把人挣不死么。”
  那年我装修房子,是机关给分的一套旧房子,他主动说来给招呼。“你好好忙工作去,我退了没事儿干。”他撂下这句话,就张罗起来。工队是堂兄手下的。他在现场监工,一点也不马虎。每天早早就到了,仔仔细细检查,一眼一眼看着,还常常跟着干。哪儿有不到位的,立马叫返工。一次,他悄悄爬到我耳边说:“这些人贼得狠,包在里面的活儿,不看着就会偷工减料。有时不妨顾,会把钉子啦啥的顺手拿走的。”我笑着说:“那都是小事,反正交给姨夫我放心了。”只要我有时间,他都会晚上来给我说进度和花钱的事儿。他口袋里揣着一个小本子,上面记得一清二楚,连花了几毛几分都记着。有一次,他说,在街上买钉子时丢了五块钱,用自己的钱补上,我气得埋怨他,他却说:“钱是我弄丢的,我就得赔。”我反问:“那你的意思,我得给你多开工钱呀。”他凶凶地说:“我这是义务监工,给钱,我懒得来。一码是一码噢。”我笑笑,无奈摇摇头。他前后忙了两三个月,最后他把房子打扫好,才叫我去验收。这才把一本子账交给我,说:“花的啥钱都在本子上记着哩,没给我娃花啥冤枉钱。”“对你我还有啥不放心的。”说着我就要撕那本子,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说:“我知道我娃的心思,不敢撕,留着也是个做念。”他顺手拿起一包烟,笑着说:“这个我贪污了,你不抽么。”我赶紧说:“才准备给你买一条哩。”“你买了,我就给你撇了。”撂下这话,就走了……
  “哥,到沙河子了,咋办?”小贾喊我,这才把我思绪拉回来。我说先把他们送回去,我在跟家里联系。
  到姨夫家,灵堂都搭好了,姨夫已穿好老衣,躺在冰棺里,他那苍白的脸很安详,仿佛还有一丝丝微笑。三姨却哭得死去活来,她哭诉着:“你姨夫说想喝水,我给倒地喝了,睡去了,咋一睡就叫不醒了么。”姨夫脑梗落下半身不遂,走路得拄拐棍。这病也有十多年了,今年感觉比过去好些了,没想到,咋这么快就走了。听着三姨哭诉,我劝着她,自己也眼泪汪汪。三姨撕心裂肺哭诉,我也劝不下,表弟劝我:“叫你姨哭去,哭着能好受些。”
  姨夫得病那年,我也隔三岔五上医院看望,起先他想不通,好好一个人说走不动就走不动了,说着眼睛就湿了。说话舌头都有点硬。慢慢地,他也适应了,我再去看,他还安慰,要把身体当事,把国家事儿当事。他半开玩笑说:“大小的官,谁的便宜咱都不沾。”我理解地点点头。他教训人的口气,到啥时候都改不了。
  出院后,我也是过一段时间去看看他,有时忙得顾不上去了,母亲就会提醒(母亲那时还健在),“多长时间没看你姨夫了。”我赶紧抽时间去,回来给母亲说说姨夫的情况。他说话不利索了,脸上却多了微笑,又是笑笑地教训式说:“我娃该没拿别人的东西吧,现在这么严,可千万不敢。”
  因工作忙,我也没好好给姨夫守灵。有时很晚才去坐坐,三姨理解地说:“你姨夫知道我娃忙,吃谁呀饭跟谁呀转么,我娃吃国家饭,能由你吗,我娃不难过。”
  姨夫下葬那天,天上飘起雨花,我随着送葬队伍上后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