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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9年07月04日 上一版  下一版
新 鼠
周文治
文章字数:2312
   
  在庄子里,新鼠一直是人们谈论的话题。我曾经也想写一部《周庄人物小传》,忽然就想到了他。
  旁人说到新鼠,几乎没有一句是好话。死懒怕动弹,游手好闲,就是落一张臭嘴,是庄子人对他的普遍评价。
  新鼠是周庄五个没成家的人之一。其他几个像张啊军娃子、安坭塬的石娃等,都是残疾人,没成起个家,人能理解。特别是军娃子,不会说话,却啥庄稼活都能做,能骑摩托,还会打麻将,大家还都挺佩服人家。而唯独新鼠,身体好好的,又能说会道,比一般人还说的美,天南地北,国内国外,都能拉扯上几句。庄子人背过他,嘴一闭:哼,十一能,懒怂,活该!
  新鼠的父亲曾经是生产队长,也许和庄子人积怨太深,人们把仇恨都转到他头上的缘故,没有人给他说好话,自然也没有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他。沦落到光棍的行列中,也就越发自暴自弃了。
  庄子里原来有个学校,后来孩子少了,校点合并后留下一个破灶房,村里象征性收了一点钱,这里就成了他一个人的家。
  新鼠的那个房子远离村庄,在通往马坊沟、安坭垣的路坎下。过往的人们,都是急匆匆的,忙着下地或上山干活的,几乎没有人注意他的生活。
  他的那所矮小的房子,年久失修,当初住进去是啥样子,就没见变化过。靠路边的一个破窗户上,蒙着一层塑料纸,由于烟熏风吹已发黑了,经常撕裂着口子。冬天一刮风,呼呼地颤动。他的家里,除了黑乎乎的锅台和简单灶具,一张木板和一堆脏兮兮的被褥,几乎没有别的物品。
  人们觉得他日子过的恓惶,他自己却觉得乐滋滋的。平日里,即使在大忙天,他老是端着一个罐头瓶子的水杯,或在车路边,或庄子中心的那棵大核桃树下,漫无目的地溜达着。哪里人多往哪里撵,凑热闹,和人们谝闲传。多数时候,是大家在逗他打趣,听众在变换着,他几乎总是主角。老是你越逗,他越得劲。说着说着,就没了边际,嬉笑怒骂,讽刺挖苦的话,都出来了。嘴上不把门,谁都敢说,自己的亲老子娘舅也敢糟践。常常大家哄哄一笑散了,忙去了,他也回家睡觉去了。
  就这样,给大家制造着笑声,他也觉着活得挺有乐趣。自称是快乐的单身汉,一个吃饱全家不饿。有人逗他:新鼠,你争取当个相声演员,耍嘴皮子,吃香的,喝辣的,娶一方娇娘是正事!他却很是不屑:咱才不找罪受!
  只是人们散了,他自己独守着寂寞,他自己知道。逢年过节时候,人家屋里热热闹闹的,他的那座小屋就显得更加冷清了。
  新鼠知道,庄子好多人看不起他。而在他看来,许多人他还看不上眼呢!遇到他不顺眼之事,不管是谁,敢于评头论足,就他那张嘴,人们也不敢轻易惹他。他自己老给自己壮胆:我光脚的,还害怕穿鞋的!
  新鼠似乎成了村上的道德评议官,谁是谁非,他才不管你是谁,都敢给唱出来。有时还很是愤世嫉俗给骂上了,因此也得罪了不少人。和庄子许多人,成了互不待见的状态。
  我每次回周庄,只要见到他,总给他发根烟,他总是嘿嘿一笑:你大部长还总能看起我这小民百姓啊!我总是说:好好过日子,甭说干(闲)话!
  但是,一年一年过去了,他还是那样。我心里有时就不免为他叹息。也觉得他也许只能做我文章中的反面角色了。
  脱贫攻坚工作开始后,镇上的人大主席刘江华包扶他。刘主席曾在县委上班,我把他老当成了小兄弟。我就经常鼓励他:你把新鼠能带上脱贫路,就是一种成功!江华说:我们一起努力!
  于是我每次回家,也像个包扶干部似的,到新鼠那间孤独的小屋去看看。从《明白卡》上,我这才记起了新鼠有个很大气的名字:周启亮。多少年了,庄子人几乎没有记得他这个名字了。我笑着对他说:你以后就叫周启亮,开启一个光辉明亮的新生活!他嘿嘿笑着说:你还是叫我新鼠,亲切!
  新鼠这才给我讲解了他这个小名的来历。说他和我大姐是同属的,庄子那年出生了三个属鼠的孩子,他生日最小,他娘溺爱他,就叫新鼠。老鼠命贱,好养活么!
  随后我回家,他老是给我念叨刘主席的好处:把自己穿的衣服送给他穿,给他送米送油,鼓励他发展产业,给他争取了保洁员和联防队员的岗位……,再不好好过,对不起人么!
  后来,我发现他的那间小屋被修缮一新,换了玻璃窗子,搪了白墙,打了地板,头上也装饰了新顶棚,灶台、床板也收拾得干干净净。特别是门口准备种灵芝的菌棒,搭起来的架就像是一道景观。我很高兴:你这房子拾掇得像新房么,让我都有些羡慕,看来你周新鼠要真的变成周启亮了!
  新鼠激动地一直给我发烟,并连连说:不要嫌哈(档次低)!不要嫌哈!
  我有一次回家,发现新鼠老穿着村上给他配的保安服,在忙着执行公务,干得有模有样的。随后,我让县电视台记者专门采访了他。
  他再见了我,很是兴奋,说村干部专门让他看了手机上的他的形象。这一刻,他竟然有些害羞了:你不怕我给你丢人么!
  从此,我回家再遇到他,总是老远凑过来给我发烟。牌子从“美猴王”变成“黄猴王”了,打算戒烟的我也接上抽了。我知道,过去他是庄子里有名的爱吃烟,却很少给人发烟的。他嘿嘿笑着对我说:你老给我发好烟,把我逼的吃烟档次也得提高了!
  上周末,我和搞摄影的老张回老家,航拍夏季的周庄全景照片。我有个想法,就是借助摄影家的专业手艺,给世间留下一个别样的周庄。我看到了烈日下正在庄稼地里忙着锄草的新鼠,心里竟然有些酸酸的感觉。便喊他:新鼠,你现在干劲大得很么!他擦把汗,对我说:这年轻时候,没好好干,觉得没事干,现在把人一天忙得不得了啊!
  我要求老张也顺道给新鼠也来个特写。作为演员的新鼠忙乎了半天,人家车都开走了,他才一头汗水地拦住我的车,抱了一堆饮料,一股劲要往车上塞。急乎乎的,说这代销店,人越急却把门关了找不到人。我连忙阻止他:算了算了,你哪来钱么!他说:你甭管,你甭管!
  坐在车上,我喝了他硬从车窗塞给我的一桶冰红茶。这周庄的饮料我老怕过期,今天竟然发现,出奇的香啊!
  前几天,我遇到庄子进城的乡亲,告诉我说,新鼠给人讲,他还要准备给他找个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