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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0年11月12日 上一版  下一版
老井
孤独寒雪
文章字数:1701
  老井就在村中间,一个小小的院子,没有院门,低矮的土墙上装着个破旧的门框。
  我对老井的记忆是从六七岁时开始的。每到晚上,忙完了一天活计的父母总是想办法把桶里的水腾空,到老井边去挑水。我便被叫去打手电,小小的光晕把父母的身影和扁担上的桶投射到村道上或是墙上,时而是一个张牙舞爪的怪兽,时而是一个长臂的举重大力士。走上七八分钟后,便到了老井边,扣上桶,放下锈迹斑斑的铁绳,随着辘轳转动的咿咿呀呀声,一桶澄澈甘甜的水慢悠悠地出了井口。
  村里大半人家都在此打水,因而老井院子的人络绎不绝,井口边的石板总是湿漉漉的。孩子们也喜欢在那里玩,有时偷偷地摇着辘轳把晃两下,但很快,就会被大人拽着耳朵揪走。
  老井边有一户人家,正屋门对着井口。每天来打水的人,几乎都会和这家人拉几句话。
  这家的老头是个会计,在那个普遍的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的年代,他是全村公认的“文化人”,村人自然而然地对他有一种敬畏感,遇上了,送上一根纸烟,客客气气地说几句话,都够让打水者骄傲几天。
  老头个矮、清瘦,写字的时候戴一副厚厚的石头镜;老妇人头发花白,满面皱纹,见人一笑绽如秋菊。老两口也很热心。他家有一杆秤,时常见村人到他家去称东西;每逢过年,总见村人拿着裁好的红纸,一个个到他家,看着他在大方桌前给大家写对联。当然,村里有红白喜事,账房先生也是他。
  老井也离不开这家人的呵护。冬日,老妇人总是每天起得早早的,铲掉井口旁的冰;村上谁打水技术不好没打满,她也总把自家桶里的水提出来给他添满;井壁垮得厉害,村里组织年轻小伙子淘井,老妇人也总是备好热水、毛巾,供满身泥水从井里爬出来的小伙子们用。
  光阴匆匆而过,十多年间,村子扩大了一倍,一些村民有了新庄基,盖了大房子,独门独院,也给自家打了井,去老井打水的人少了。井旁人家的一对老人相继去世,老井更老了,井口石板松动,搅起一桶水的时间更悠长,咿呀声更为沧桑。
  突然有一天,村人发现,老井的门框安上了门扇,还挂上了锁子。这样一来,有时老会计的儿子一家人不在,村中打水的人就吃了闭门羹。几次抱怨之后,不少人家都开始在自家院子里四处打井,寻找水源。那时村里也流行起了打工潮,男人们都要出门打工,家里缺了劳力,自家院子没口井,也实在不方便。一时间,水井成了村里家家户户的标配,连外地姑娘来看家,进门都先瞄瞄,看有没有井。然而并不是家家都是那么幸运,有的人家在院子里挖了3口井,也没见到一滴水,于是,只有觍着脸到别人家打水。见了人家点头哈腰,隔段时间还给有井的人家捎上一包点心。
  老井旁,老会计的儿子盖起了平房,给井口打了一个方方正正的水泥平台,用麻绳勒出棱形的小方块,辘轳上换上了明晃晃的新钢丝绳,洋气、美观,但红砖院墙垒得更高,木门修得更为结实,也无人再进去了。
  2010年左右,农村兴起自来水,同时村里进行新农村改造,地下管网同时建设,沉寂的村子又热闹起来了。村民们合伙在山上挖好蓄水池,又在村道里挖好各家院门前的管道,但老会计家门前那段却一直没动工。原来,老会计的孙子在县上看病,儿子夫妻俩顾不上。听到这个消息,由村里的一位老人带头,去了好几个劳力,一晌午全段挖通。后来老会计的儿子回来了,哭丧着脸,说是孩子得了不好的病,要到西安的大医院做手术,四处筹措,还差好几万元,要将房子卖了凑钱。
  那一夜,村里不少人家屋里的灯亮到了半夜,空气中从东到西都弥漫着叹息声。第二天一大早,德高望重的升堂爷一脸郑重地进了村主任家的门。半个多小时后,两人宣布了一个重要决定,全村各家各户各凭心意,捐点儿钱,帮衬一下。村主任当场拿出了500元钱。于是,开大车的建设送来500元,养鸡的发财送来300元,瘸腿的水牛送来100元,在西安打工的年轻人也互相传递消息,汇回来近6000元。3天时间,全村村民凑出了1万多元钱。将钱送到老会计的儿子手中的时候,他眼含泪花,千恩万谢。
  老会计的孙子回来那天,村里刚好通了自来水。甘甜的自来水从管道流到各家各户。老人们笑着说:“这样全村更像一家人,吃上同一口水了。”老会计的儿子红着脸说:“我和村主任说过了,再从老井接一道管子到主管道上,把老井作为村里的备用水源,这样天旱时,大家也不会缺水了!”哗啦啦的掌声响起,和着流水声,传得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