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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1年01月14日 上一版  下一版
山 外
吴用
文章字数:1734
  
  我的故乡漫川,在秦岭阳坡。秦岭在先辈眼中,是山里山外的界碑,老辈人口中的“山外”,指秦岭以北的地方。
  我小的时候,常听大人说“山外”一马平川,土地肥美,蒸馍装在竹篮里,挂在空中,想吃就去拿一个,咬口大葱啃口馍,有饱饭吃。村子里不时有人搬到山外去定居,这让我对山外非常好奇,非常向往。
  为了多打粮食不饿饭,乡亲们把山头放火烧了,开垦出来种庄稼。有很多次,父亲上梁头种地时,我就跟着,顺着小路爬到山尖,望山外的景致。让我失望的是,山那边和我住的地方一样,还是沟沟岔岔,还是山山岭岭,小路弯弯,鸡鸣狗叫。放眼望去,周围群山,一圈一圈,一浪一浪,烟波浩渺,望不到尽头。大人们说的那个好地方,被山层层挡着,怎么也看不见。
  山外,山外,梦中的山外。
  知道山外在西北方,从哪条公路走,是上了中学以后的事。我上中学,刚好赶上国家恢复中考高考,教我的好多老师都是老牌大学生,上山下乡来到山里教书,他们为激发我们发奋学习,极力渲染山外的大中专学校有多好,说,只要能“翻秦岭”,不但跳出“龙门”,而且,毕业后还能分到好地方、好工作,前途广阔。那个时候,“翻秦岭”“山外”“跳龙门”都是热词,是很励志的流行语,我受这些热词的刺激,一鼓作气,从高考独木桥上挤了过去。遗憾的是,平时熬更守夜地苦读,只勉强考上本地区的师范学校,没能翻过巍巍大秦岭。山外好成啥样子?我还是一无所知,只能想象成天上的街市。
  直到参加工作后,一次在洛南进校培训学习一月,临近尾声,辅导员组织我们去西安几所学校取经,有幸翻了一次大秦岭,目睹了山外的广阔和繁华,好看的景致目不暇接。也从此知道西安有个康复路,我们那里的生意人,都是在这个批发市场进的货,因交通不便,故而生意一直红火,利润翻番。
  之后有几年,我为生计问题,每年放了寒假,坐上去西安的班车,颠颠簸簸翻一次秦岭,到康复路批发一些“门神”和年画,拿回来,与书写的春联配套卖,以换点小钱。那时,从漫川到山阳县城,班车是解放牌卡车,没座位,乘客都是见缝插针地站着挤着,名为“坐车”,实则是“站车”,是“摇摇车”。车里面用钢管在前、中、后弯了三道弧,做旅客的扶手。热天敞开,冬天罩着黄色帆布篷,早晨出发,晚上返回,一天一趟。虽然小镇离县城只有140华里,但坐车摇晃到县城,得四五个小时,甚至更长。人攀上车后,一路上要把空中弯曲的钢管抓牢,不然,车子拐弯或翻山越岭时,会随车的惯性,前后左右甩动,吓死人。
  从县城去西安,换乘公交车了,有座位,那才叫“坐车”呢。就是路途长,早晨从县城出发,走走停停,到商州的黑龙口,司机乘客都要买饭吃。一边吃饭,一边打听路况,听闻秦岭上有雪,司机要给车轱辘绑链子,我们啥时间能到解放路汽车站,没个准头。要是遇到下雪天,或者发生交通事故,还得在秦岭头上待上一半天,焦心得很。
  花开叶落,时光流转,山里天天都在变化,旧貌换新颜。短短二三十年,我所在的漫川街,先是推倒水毁的土屋盖楼房。再是小镇开发,筑堤改河,拍卖沙滩,小楼一座座、一排排,雨后春笋般从沙滩上冒出来。街道顺着沟岔蜿蜒伸展。沟沟垴垴的人,陆陆续续搬到街边的新区住了下来,房子比老街的宽敞时髦,老街人再不说他们“离街一丈,都是乡棒”了。
  又几年,福银高速穿过漫川,一下子把漫川与县城、西安的距离拉得很近很近,从漫川开车到山阳城,不紧不慢40分钟就到了。到西安也只要两个钟头儿。更让人激动的是,即将动工的西武高铁在漫川设有一站,通车后,从漫川去西安,不过是几十分钟时间。人们时常笑着说,踏上西安返程的高铁,打个电话让家里做饭等着,饭还没熟,人就进屋了。烟民说得更形象,山里到山外,没一根香烟长。
  往年,山里人搬到山外,不在高陵,就在淳化,住的是窑洞。而今,老家很多年轻人在山外的西安市区买了房,住上了高楼,过上了都市生活。从此,这些山里人子子孙孙都是山外人、城市人了。只有他们的父母和祖辈,过惯了山里人的生活,不愿离开山里半步,他们现在谈起山外,口气里没了羡慕:山外有啥好?屋像鸟窝架在空中,人们进门关门、出门锁门,住一层楼的人不说话、不相识,姓啥叫啥都不晓得,缺少人情味儿,还是我们山里好,空气干净,河水养人,一个村子的人都像亲人。如今,山外有的山里也有了,山里有的,山外还没得呢!
  小街上,天天都有山外人来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