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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1年01月26日 上一版  下一版
父亲的手工挂面
王艳荣
文章字数:1306
  记忆中,每年冬天是做手工挂面的季节,乡邻称之为“吊面”。农历十月一到,趁着天晴,母亲就开始淘麦磨面,父亲则收拾面盆面筷子面槽子。一切准备就绪,持续一个冬天的吊面就开始了。
  冬日天短,当太阳还未落山的时候,父亲就从一里之外挑回泉水,准备化盐水。放盐的多少,得根据气温高低凭经验判定。
  盐水化好,将面粉倒入大瓦盆中,开始和面。父亲脱掉黑棉袄,两只大手在盆里不停地搅拌、翻动、揉抓,母亲默契地加着盐水。约莫十分钟后,一大盆面粉就在父亲的调教下变成了圆滚滚的大面团。父亲绕着大斗盆,双手成拳来来回回地杵面,直到大面团表面泛起大大小小的泡泡,只穿着一件单衣的父亲脸上有了汗,吊面的第一道工序就算完成了。父亲点燃一支烟,瞅着晚霞晕染的天,喜色满面。
  屋外暮色四合,小山村一片寂静,柔滑绵软的面团,被父母合力倒在了大案板上。分条,抻面,盘条,都是在煤油灯下进行,直到后来有了明光光的电灯。
  翌日晨曦初露,上筷子的工序拉开序幕。父亲先固定好面板凳,然后把两只面筷子插到面板凳平行的眼里,睡眼惺忪的面蛇就要飞上“枝头”了。父亲母亲各一盆,只见他们左手扯出面蛇粘在左边面筷子的底端,然后两手搓一下面蛇,从上面缠在右边的面筷子上,然后又从左边外端绕过来……整个过程娴熟自然,行云流水,看得我眼花缭乱。我想,这也是一种舞蹈吧,是我记忆中最美的舞蹈。
  等面蛇一杆杆爬上面筷子,便被请进暖烘烘的面槽子里,排排静坐,接受下一个回合的洗礼。间或还要视情况增加温度或湿度,保证面条抻得更匀更细。
  乡间人早饭简单,父亲草草用过一碗糊汤,就请出第一杆面开始分面。他手持两只加长的面筷子,小心翼翼地从上往下左右舞动,看似不经意却错落有致,恰到好处。眼看着那一挂面帘在分分合合中蛮腰舒展,柔姿渐长,我们像观看杂耍一样惊叹不已。如此反复两到三次,细长柔韧的面姑娘又被送回面槽子里,继续修身养性,静待出世。
  天空像一块明净的蓝玻璃,暖阳斜照着老屋,难得的好天气,该出面了。父亲请出第一帘面,挂在柱子上,双手紧抓下端面筷子均匀地抻了又抻,然后端着打折的面帘快步出门,爬上长梯,将第一挂面固定在屋檐下的架子上,养在深闺人未识的面姑娘终于姗姗面世。母亲熟练地抻着面帘,那柔韧的面条则越来越听话,越来越细长。最后,母亲拿起事先绑好的石锤挂在下端的面筷子两头,面条在石锤的拉拽和平衡之下继续缓缓下垂、拉长……不一会儿,屋檐下就排满了一挂挂雪白的长面帘。清风徐来,细细长长的手工挂面在阳光下轻轻舞动,宛然河堤边排排扶风的弱柳,我见犹怜;又如田间成熟的阵阵麦浪,夹杂着泥土的清新和麦香沁人心脾,让人倍感踏实。
  落日之前,晒干捆扎整齐的手工挂面就躺在面柜里了,换挂面的人接踵而至。同学问我,你家天天吃挂面吧?我心里一酸,不知怎样回答。挂面,那是弟弟不好好吃饭时母亲做的小锅饭,是来了客人才能上桌的稀罕物。我们吃的,大都是从面筷子上抠下来的“面旗子”或“拾面”。
  今天,吃一碗挂面已不是什么稀罕事,做挂面的日子却已成为我将要淡忘的记忆。母亲病逝,父亲年迈,老屋早已失了烟火。墙角的面槽子还在,大瓦盆裂了口子,面筷子早已不知散落何处。每次回老家,心头不禁生出许多的莫名情绪,任我一次次地怅望低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