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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1年04月06日 上一版  下一版
毽子
喻永军
文章字数:1573
   
  这江的源头,不像江,像一条河,水面平阔,很少激起波浪。
  那时候,毽子十几岁,常去江边。毽子穿一件白色的衬衣,从江边的地塄子上往江边走,大片的稻田,水里立着秧苗,应该是春天吧,有几棵白杨树和满堤的构树。
  他看见毽子弯下腰,用手扒水边的沙子,他知道沙子挖开会浸出一潭泥水,水越浸越大,冲一个缺口,流进江里去了。毽子在玩,毽子往水流上边移一下身子,洗净手,仰头看水上的水鸟,应该是鹭鸶,有两只血红的腿杆子,一身蓬松的雪色羽毛,成群从对岸飞过来,转一个弯,又成群飞向了对岸。
  毽子喜欢吃糖葫芦,他每次买两个,用纸裹着,悄悄送给毽子。山楂浇上一层薄得发亮的糖浇,五六颗穿成一柄小锤,毽子轻轻一咬,咔嚓碎了。毽子嫌吃相难看,背转身,一根长辫子甩到背后。
  时间长了,毽子有时在家,他也从院门进去,拿两个糖葫芦,用纸裹着。毽子妈就看见了,问毽子:“谁呀?”
  毽子正看杂志,文章在讲一个叫沈万三的富翁,她随口说:“沈万三。”
  这样,大约三四年后的一天,“沈万三”去江里游泳,再也没有上来。
  后来,爸和妈都过世了,家里就剩了毽子一个人。舅舅的家在龟山南边,舅舅从新疆回来看毽子,带着一个朋友,朋友也是龟山人,二十多岁,戴副眼镜,名字叫沈万三。
  “沈万三”这名字像烙铁一样。
  毽子就多瞄了两眼,心里说:“咋就叫沈万三呢?”
  爸和妈都喜欢打麻将,那副金钱麻将绿背金边。毽子不会打麻将,一个人的时候,只将一副牌中的四张三万挑出来,用手摩挲着,这几张牌倒立着成了万三,正立着成了三万,她无聊地一张一张伏倒,又一张一张立起来。
  后来毽子就嫁给了沈万三。日子倒也甜美。
  后来,沈万三的生意在广西发展,很久没有回家。毽子去了一次,见沈万三已经在那边租了房子,跟一个短发的广西女人过活,那边天气炎热,屋里开着冷气,两人都光着膀子用吸管喝椰子汁。毽子没哭没闹,就回来了。
  毽子想等沈万三回来跟自己说,沈万三一直没有回来。她窝了一肚子闷气,她觉着那样的日子,应该是自己和沈万三过的,她想不明白。她想不明白,日子也是一天一天这样过。
  毽子后来喜欢上了登山,龟山是江边最矮的一座山,像一条巨大的鱼,有头有尾,安静地卧着,山脚至半山,建有长长的步行台阶。毽子登山时间长了,一级一级数清,总共是一千三百六十八级,地上是雕琢过的银色大理石石条,规规整整,两边是汉白玉雕花栏杆,沿途有零零星星的凉亭和宽宽的石椅,山上的箭草从石缝里钻进来,松鼠有时在凉亭上跳跃,春天的时候,连翘也将枝条伸进来,褐色的枝上长出铜钱大的叶子。
  毽子登上最高处,望江。
  江的上半段隐进山里,江的下半段写意流淌,两岸平阔。毽子无意发现更高处也站着一个男人,蓝色的裤子,黑色的火箭皮鞋,也在看江,这穿着、侧影,像极了一个人。毽子想起了那本杂志,想起了用纸裹着的两个冰糖葫芦,毽子居然眼里一热。
  这个偶遇,竟然对毽子产生了极大的诱惑,而且这个诱惑,每天都会在毽子的眼前出现。龟山山脚,山上的石龟旁,山脚的踏步上,更多的是在山尖。甚至有一次,他还翻出栅栏,追赶一只衔着核桃的松鼠。
  毽子坚持登了三年的山,也偷偷跟踪了三年这个男人。甚至有一次从山上下来,竟然跟踪他进了一处城中村,远远地看见他推开一扇门,走了进去。她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毽子在夜里、在黎明、在黄昏,无数次地跟自己斗争过,她甚至扯烂自己的衣服,剪掉自己的头发,画粗自己的眉毛,但她仍然登山,她只是看着他的背影,从来没有看过他的脸。即使有机会,她也迈开眼睛,躲进黑影里,默默地错过,无声无息。毽子的内心斗争让她无限懊悔,又不能自拔。正在毽子痛苦不堪的时候,他从毽子的视野里永远消失了。
  毽子喝了好长时间的酒,颜面暗淡。酒醒的时候,推开后窗看江。江的那边是城,灯火辉煌。
  半年之后。
  冬雪落尽,春天遥遥走来,毽子提了小半袋黄沙,来到江畔,挖了一个沙坑,将那四张绿背金边的麻将三万,埋了。
  江水不小心溅湿了毽子的鞋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