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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1年04月29日 上一版  下一版
一辆一辆1982年的自行车
文章字数:1757

 
  车丽丽
  1982年春生产,1982年夏买来,在那个凭票购买的年代,父亲的28加重飞鸽自行车,让我们一家欢欣了很久。
  那辆自行车是父亲曾经许给母亲的。那时农村结婚,时兴进门前给新媳妇进门礼:或者一身可以外穿的秋衣,或者一双手套、一条皮带。父亲倒好,没钱买这些,竟夸下海口,许给母亲一辆口头上的自行车。
  让父亲感动的是,母亲竟信了。
  也是在很多年后,提起父亲推着系了红绸的自行车进门的时候,母亲仍眼含柔情,脸上掩饰不住一个女人该有的骄傲与幸福:我只道你爸当年穷得连一双手套都给我买不起,哄我呢,没想到,结婚不到四年,还真把自行车买了……说着说着,母亲的声音低沉下去,我们都懂母亲未曾说出的话,那里面藏了太多她不愿父亲经受的苦楚。
  126元。很多年后,老了的父亲仍清晰地记得这个数字。我三个月的工资,还要不吃不喝,还好总算把许给你妈的愿补上了。对于过去,父亲的话不多。
  那辆自行车的梁和后座,被父亲用天蓝色的软胶带密密实实地缠了一圈,车把手上套了软胶套,座上加了布垫子。阳光和暖的周末,父亲总要骑着崭新的自行车带我们一家去野外吹吹风,前面的横梁上是哥哥,后座上是怀抱着我的母亲。圆圆的车轮翻转四季,从父亲工作的厂子一次一次辐射向我们心驰神往的远方,勾勒着我童年的美妙印迹。我和哥哥就这样在自行车上长大,而自行车却不可逆转地显出颓老的模样。
  1989年,厂子不景气,母亲带着我和哥哥回了农村老家。从此自行车就成了父亲周末回家探亲的工具。黄尘飞扬的土路上,晴天父亲骑着车子,阴雨天车子“骑”着父亲。周末入夜时分,我和哥哥总喜竖着耳朵捕捉悠远的车铃,父亲知道我们会等,老远就报信似的,故意拨得车铃叮铃铃响。听得铃声的我们,就一骨碌从炕头上爬起来,鞋都顾不得勾上,抢着为晚归的父亲开门。而系着围裙一直端坐在炕沿上一言不发的母亲,终于轻舒一口气,悄悄地钻进厨房去了。印象中,那时的风箱总是被母亲拉得格外响,暖融融的炊烟从烟囱里跳跃出来,在夜空里窜得很高、很高。
  待我坐上横梁,哥哥跨上后座,我们被父亲用自行车带着在院子里转过了几圈,母亲便一挑门帘,端着饭,从氤氲了热气的厨房里走出来,笑着嗔怪父亲:“上辈子怕是当和尚的吧,没见过儿和女。”父亲便也笑笑,撑住自行车,对着堂屋轻轻落下的门帘,回一句永不变更的话语:“娃儿们一个礼拜没坐自行车了啊……”
  哥哥上初中的时候,因为离家远,那辆自行车成了哥哥的“坐骑”。后来,我也上初中了,哥哥就带着我。遇上放学时下雨,自行车瓦圈里塞满了泥巴,再也蹬不动了,哥哥就一手扶把手,一手握了三角梁的一边,提着比他大了好多的自行车行进;我则提着后座的边儿,给哥哥搭一把手。风里雨里,有哥哥在,我们总能把自行车拖回家。晴天,宽阔的土路上,上坡的时候,我就从车子的后座上跳下来,哥哥站在脚踏上狠命蹬,我抓住后座使劲推,车子上了坦途,只一跳,我又在后座上了。那时,哥哥总是把车子蹬得飞快,风扬起我鬓边的碎发,哥哥宽宽的衣衫鼓胀得如同饱满的风帆。迎着乡野清凉的风,我们的脸上永远挂着单纯明亮的笑容。
  父亲一直暗自愧怍,没能在人家孩子都拥有崭新轻巧的自行车的时候,给我们兄妹俩一人一辆。他怎会知道,因为有这辆自行车,再好的自行车,我和哥哥都不曾艳羡。
  作为补偿,周末的时候,父亲总会把自行车推到院子里,上上螺丝、润润链子、正正车头、调调车闸,然后,端来一盆清水,仔仔细细地为我们把车子擦洗一遍。
  得知哥哥获全国物理竞赛一等奖的时候,父亲正在院子里擦洗自行车,脸上挂着无法言说的笑容。父亲清楚车子上的每一条划痕、每一片锈迹,当然不会不知道自己爱若至宝的自行车,在无数个夜晚被他痴迷物理的儿子拆解成一堆散乱的零件,再拼装回去。
  等到公路通到村子的时候,摩托车、小轿车在乡下已不鲜见。我和哥哥也早已各自成家,定居城市。那辆历经岁月洗礼的自行车,不知何时被父亲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屋角,久不骑动。
  “妈妈,这是巨人的自行车吗?”某日回老家探亲,五岁的儿子蹲在地上,兴奋地搅动着那辆久远的自行车的脚踏问我。儿子银铃似的笑声里,车轮飞转,我看见年轻的父亲骑着他的自行车,载着围了粉绿色拉毛围巾的母亲,车子的前梁上是哥哥,母亲的怀里是我。车子载着我们穿行在无边的田野里,飞驰在宽阔的土路上,带起一片柔雾似的轻烟……
  那一刻,我嗅到来自遥远的1982年柔软的风,以及和煦的阳光,熟悉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