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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1年06月24日 上一版  下一版
唐家沟的风
寇莉
文章字数:1445
  唐继先刚踏上唐家沟地界,一股风就顺沟迎了出来,他忍不住张开双臂,和风来了一个长久的拥抱。
  1946年那股风也是这样的吗?还是更加炙热、迅猛?连爷爷亦被一起卷了去。他想了想。
  延绵逶迤的五龙山披了一件巨大的绿色大氅,他那庞大的身躯之上,是寨子岭高耸入云的山尖,这一山一岭真像是一个高大伟岸的背影。打眼望去,这背影是静态的,再细看,他又是昂了头阔步向前的。树欲静而风不止,此起彼伏的“哗啦”声响彻了整个五龙山和寨子岭。高天烈日下,唐继先的脑海里竟然呈现出一个月圆星朗的夜晚。爷爷正是在这漫山遍岭的“哗啦”声中,趁着月色,护送那位让他崇敬又热爱的“大人物”顺着五龙山下的唐家沟一路前行。七八月的山间很是凉爽,林间月光在他们身上极速跳跃,一忽儿前一忽儿后,一忽儿左一忽儿右。爷爷心里燃烧着一团火,这团熊熊不可阻挡的火,给爷爷输送着无限的激情和力量,他的步伐坚定稳健,他的眼睛在夜色下闪烁着炯炯亮光。一行人在唐家沟匆匆行进了30里,又爬上了险峻的寨子岭,爷爷在寨子岭上最后一次回望身后的五龙山和唐家沟,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家乡。
  唐继先在那股风里走进唐家沟。尽管还是三伏天,他觉得唐家沟的风仍是轻柔的、平缓的,夹杂着一丝暖意的,像极了父亲沉默寡言的一生,像极了母亲悄无声息的相伴。那种沉默寡言、悄无声息曾经是他所厌弃的,铁了心要摆脱的,三十多年前他因此毅然离家,想要过另一种生活。
  他终于迈进了自家院子,这院子现在并不完全属于个人。修复后的上房,作为一个红色旅游点,依旧保持着1946年的原貌。唐继先知道这里曾经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他猜测父亲的沉默寡言大约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尽管后来父亲也向很多人讲述过这个秘密,但他的口舌仍显得不是很灵活。唐继先听过父亲的絮叨和独白,他坚信没有一个人听到的东西比他多,比如在那个“大人物”养伤的半个月里,八九岁的父亲曾经多次趴在阁楼上,透过夹板中的缝隙看到、听到了一些懵懵懂懂、模模糊糊、似懂非懂的东西;比如那个“大人物”把爷爷再三推让的三块大洋偷偷压在席片下;再比如,爷爷高高举起的拳头,和坚定不移的宣誓……
  厦房里一直居住着父亲和母亲,这里也有着他们一家的许多记忆。父亲拒绝了进城工作的安排,在他大半辈子的教书连带着种地生活之后,做了一名勉强合格的讲解员。母亲一辈子和土地打交道,从来没有抱怨过生活的苦焦。唐继先偶尔回来一次,除了父亲母亲渐次花白的头发,和不断佝偻的腰板外,他们的生活节奏并没有太多改变,以至于使他产生了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不曾想三年前,他不得不惊慌失措地送走了母亲,一颗悲哀的心还没有修复过来,一个月前,他又送走了父亲。父亲似乎精心挑选了离开的时间,唐继先刚刚办理完退休手续。
  唐继先默默走进厦房,当他走过人生的大半程,上学、工作、结婚、养育儿女……直到退休,对于爷爷,他有了另一种认识,对于父亲和母亲,他有了另一种理解,这迟来的和解使他难免心存内疚。而父亲,给了他一次补偿的机会。唐继先再次走出厦房时,已经换上了父亲经常穿的那身军装,也是父亲最喜欢的“工作服”。他的双手捧着一个玻璃框,靠近大门的墙上挂着另一个玻璃框。
  “讲解员,唐平安,生于1938年……”
  唐继先认认真真地看完那段简介,缓了一会儿神,小心翼翼地将它取下来,挂上手里这个玻璃框。
  “讲解员,唐继先,生于1961年……”
  唐继先缓慢又郑重地进行完这一系列动作,他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一层细小的微汗,唐家沟的风顺门钻了进来,一种无法言说的熟悉感瞬间将他包裹,恍惚间已经分不清,是先前的那一股,是1946年的那一股,还是本来就是同一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