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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2年01月06日 上一版  下一版
中秋雪夜过长江
郭明霞
文章字数:3004


  青海省的曲麻莱县,地处青南高原(即青藏高原南部)江河源头,横跨长江、黄河两大水系,被誉为“江河源头第一县”,县境北部乃昆仑山南麓的宽谷大滩,西面是可可西里无人区,东北则是巴颜喀啦山的莽莽峰岭。县域内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年平均气温零下3摄氏度。这里就是1958年柴达木军分区骑兵支队追剿叛匪时,一群商洛籍热血男儿纵横驰骋浴血战斗的疆场。
  曲麻莱地区的自然环境十分恶劣,群山环绕,人烟稀少,交通不便,高寒缺氧,饭做不熟,水烧不开。当地牧民“常年穿棉袄,四季生火炉”,内地小伙子到了这里,别说打仗,正常生活都很困难。当年的县城,其实就是一个小山村,周围有几座寺院而已。
  长江上游在曲麻莱境内叫通天河,就是《西游记》中“径过八百里,亘古少人行”的通天河。传说这里是唐僧取经来回经过的地方,晾晒经文的大青石如今还安卧在江边,石头上的大脚印依旧清晰可见。滔滔江水从上游的崇山峻岭中弯弯转转奔涌而下,水流落差大,流速急,漩涡不断。《西游记》中有真切描述:“千层汹浪滚,万迭峻波颠”“茫然深似海,一望更无边”。
  剿匪部队到达曲麻莱后,发现通天河的北岸聚集了300多名叛匪,可当地没有渡河的船只。县委范书记立即下乡,从贫苦牧民中找来几个能工巧匠,领着20多名战士制作牛皮筏子。他们先把牦牛毛捻成光滑柔韧的粗线,再将牦牛皮密密地缝成口袋样式,打上气绑在木排下面。一只牛皮筏子下面绑6个牛皮气囊,一只筏子上可以坐十几名战士。三只牛皮筏子做好的时候,恰巧是中秋节。
  担任夜晚渡河任务的是骑兵支队的五连,这是我父亲的老连队。父亲郭增尚,当时是柴达木军分区副司令员翟万宝的警卫员。五连是骑兵支队的“尖刀连”,连长张崇维是四川人,中等个儿,方型黑脸,打起仗来有勇有谋,雷厉风行,战士们都叫他“黑包公”。五连有4个排,其中一个排长是参加过抗美援朝上甘岭战役的战斗英雄。支队里的干部,大都是原兰州军区从各个部队挑选出来的精英。
  骑兵支队的6个主力连队中,商洛籍战士约有三四百名。五连中参加这次渡江战斗的商洛籍战士大约六七十人,其中有商县(今商州区)沙河子的党广哲,大荆的王三喜、王炳哲、郭树民,麻街的李世民,腰市的王忍学、郭焕忠、郭书正、侯怀记、郭耀辉、任庆智;山阳县的陈西春、黄来成;丹凤县的张新安等。
  一轮满月升起的时候,山峦河滩清晰可见。借着月光,部队悄悄运动到了江边。23时左右,乌云遮月,天气骤变,竟然飘起了雪花。翟副司令员高兴地大呼:“天助我也!”于是命令五连即刻渡江,控制一段江岸,为第二天大部队过江打前站。
  中秋之夜的雪,越下越大,气温也越来越低。没有熟练艄公,战士们要在风雪弥漫的夜晚横渡泥沙俱下的通天河,分分秒秒都可能牺牲。也许真是菩萨显灵天助神兵,前半夜雪虽大,河面的风却不太大。战士们一个个小心谨慎地蹲在河滩上,任凭冷雪肆虐,等待过江。
  这里没有渡口,水速奇快,要想顺利渡江选择地形很重要,河流一定要呈S形或几字形,先将牛皮筏子向上游拉一段,然后顺水漂流,才能顺势划到对岸理想的地点。到对岸后,拉着牛皮筏子逆流而上,再以斜对角漂流下来,才能顺水划到出发时的地点。
  通天河里水流湍急,部队没有船桨,且基本都是北方兵,不会游泳也不会划船,可战士们毫无惧色,拿起带在身边的圆头小铁锨,在水势汹涌的通天河里,密切配合,奋力划动此前连见都没有见过的牛皮筏子。
  其实,拉纤的战士也有性命之忧。这里是海拔4000多米的高寒地带,空气稀薄,严重缺氧,加上冰水刺激,随时都可能一头栽到水里再也起不来……
  如今85岁的党广哲,回忆起60多年前的这场战斗,依然情绪激动,记忆犹新:“到了通天河的对岸后,要把牛皮筏子再放过来,必须用粗粗的牦牛绳子拉着筏子逆流而上。岸边无法行走,战士们只能走在河水里拉纤。农历八月中旬,在曲麻莱已是初冬,夜里零下十几摄氏度,通天河里薄薄的冰凌带着锋利的冰刺,刺向我们的光腿,拉纤的战士膝盖以下全是血串串……我们就是这样一趟又一趟,神不知鬼不觉地将4个排的战士安全送到了通天河的对岸。叛匪绝对想不到,我们的部队会在雪夜过江。”
  匪徒驻扎的地方离江边还有三四里,岸上光秃秃的没有一棵树,先过江的战士要隐蔽在石堆里控制江面,保障后续部队安全过江。这时候,地上的雪已有七八寸厚了,战士们都穿着雨衣,尽量把身子藏在大石头的间隙里,既隐蔽又避风。
  五连全部过江后,立即奔向叛匪驻地,结果发现匪徒全在帐篷里酣睡,连个岗哨都没有。连长大喜,战机不可错过,即刻下令,一个班偷袭一个帐篷,进去后先收揽武器,再活捉匪徒。就这样,部队没费一粒子弹,300多名叛匪皆被生擒。
  俘虏敌人后,通信员发现步话机出现故障,无法向对岸报告。五连文书党广哲也向连长报告,卫生员张永福不见了。大家急忙寻找:“张永福——张永福——”此时已是后半夜,雪纷乱,风嘶吼,战士们的喊叫声被淹没在风雪之中。张连长猛然醒悟:“估计隐蔽时瞌睡了,大家向江边喊。”结果,张永福从两个大石头的中间顶着一身雪冒了出来。他说雪大,雨衣上盖得厚了,自己感觉还暖和,就不知不觉睡着了。连长大发脾气:“雪地里蹲着睡觉,不打算要自己的脚趾头啦?”
  五连在通天河北岸活捉了两倍于己的匪徒,忙着规整俘虏。隐蔽在南岸的连队,没有听见一声枪响,依然在寒气蚀骨的河滩里,静静等候天亮……中秋夜半,河风卷着雪片凛冽如刀,脸被刮得生疼。顶着雨衣的战士们隐蔽在空旷的河滩,冻得立坐不安,又不敢生火,何况没有牛粪,更没有柴火。部队的行军帐篷是白棉布,平日里不太用,一是因高原风大绑不住,二是随时有敌情,收拾起来影响速度,何况今夜大战在即呢!
  战士们从茶卡出发的时候是夏天,穿的是单鞋,戴的是单帽。棉衣棉裤因天天钻山穿林、越沟攀岩,在战火硝烟里摸爬滚打,经常被剐烂、磨破,膝盖、臂肘和脊背上都贴着颜色不同的补丁。因交通被叛匪阻断,食物衣物均无法补给,只能苦苦支撑。
  雪越积越厚,到了黎明时分,通天河南岸的战士们仍顶着雨衣坐着,有的背靠背,斜依石头;有的面对面,把自己的脚伸到对方的怀里。四野静悄悄的,大家不知不觉都睡着了。茫茫白雪
  覆盖了大地,也覆盖了所有蹲守的干部和战士……
  父亲回忆说,他一觉醒来,觉得头沉沉的,用力一掀,发现自己被雪埋住了。站起来一看,天大亮了,所有人都被埋在雪里了,赶快喊:“快起来,快起来,天晴啦!”翟副司令员“忽”地一下从雪里站起来,一看表说:“我的表咋停了?是冻得不会走啦?快看江北情况!”这块表是1954年翟万宝和莲金海司令员一起护送陈毅去西藏时,军区特批用10块银圆买的劳力士手表。
  此时,红红的太阳映照着河面,视线好极了。父亲举起望远镜一看:“副司令员,叛匪已全被活捉啦,地上蹲了一大片,正接受张连长教育呢!”太出乎意料了,孙立明团长和孙靖华参谋也急忙要过望远镜仔细看了一遍,确定无误。翟副司令员兴奋得一边看一边大喊:“快发信号,叫连队押着俘虏渡江返回!”
  指挥部立即安排三连四连过江。连队准备过江,战马咋办?河面浊浪翻滚,马望而生畏,怎么赶它都不下水。对面只有一个连队,却有300多名俘虏,附近若有叛匪来袭,十分危险。没有办法,翟副司令员下令开枪震马,逼迫战马凫水过江。3只牛皮筏子就这样将俘虏一趟一趟地押过江来。
  战士们开玩笑说:“副司令员领着大家走的是唐僧取
  经之路,咱们有观音菩萨保佑呢!”其实,取得胜利的真正原因他们都心知肚明。
  曲麻莱,藏语意为“晾晒经文的地方”。此时经文已成神话,通天河畔,旌旗猎猎,炮声隆隆,剿匪战士正在用鲜血与生命书写着新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