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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2年02月10日 上一版  下一版
年的记忆
闫小燕
文章字数:1845
  走过半生,没有离开过商洛,沉浮悲欣都在它的大气圈。回头看每一次过年,就是雪泥鸿爪,曲折蜿蜒,带着泪,带着梦,延伸至远方。冬天的山村就是一幅素描勾勒的画卷,清浅恬淡又萦绕心怀,光秃秃的树丫疏却不寂,细长的枝条伸向天空,密密麻麻的样子在绵延不绝的山脊上下一簇簇、一绺绺、一圈圈,深深浅浅忽卷忽舒。雪花飘洒,对联灯笼喜红喜红的,戏台子上小孩也会有模有样唱几个戏曲片段,“你挑水来,我织布,我俩好比那鸳鸯鸟……”“妹妹你再莫要过意不去呐,苦命人互帮衬,患难相依呀哈……”“你把我的大环锅卖了干啥——我嫌它烧起饭来,只起饹馇……”“你把我的大母鸡卖了干啥,我嫌它不下蛋,吱哩吱哇……”。
  台下的大伯,戴着一顶皮帽子,看着破旧又皮实,两条带子在下巴底下系得紧紧的,灰黑色短褂子,薄裤子,手上握着红艳艳的冰糖葫芦稻草柱子,他也不叫卖,在人群中来回穿梭,脚下的布鞋和着雨雪泥水,走路一滑一滑的。奶奶说,越是鲜红的东西越不敢吃,从奶奶的笑容里我觉得这是一句骗人的话,恰好奶奶遇见了她的一个娘家亲戚,在卖拐枣子,那土灰土灰的颜色,拐来拐去的凸点,就像看到老鼠后,我的身体缩紧成一团,眼前浮现出麻风病人身上的疹子。奶奶丝毫没有觉察出我的恐惧,一把拐枣子折断几截子直接塞进我嘴里,我的嘴还是贪吃的,尝到一点甜味后,就放开关着的喉咙大门,咽了下去。
  睡梦中,我还在台子上唱戏,我就是那个主角,是大家小姐,众多丫鬟中,独喜玲儿,她懂我的喜怒哀乐,一棵飘着稻草清香的稻草树上长满了红通通的冰糖葫芦,变魔法似的长在我家花圃里,无论什么时候想吃顺手摘几颗就可以了。我保持着大小姐的优雅,可还是健步疾飞到稻草树跟前去,突然一个趔趄栽倒……一片雪白的世界,几乎接近了木格子窗户,我的心隐隐作痛,“我要吃冰糖葫芦……我要吃冰糖葫芦……”母亲每次听到我睡醒后的恳求,都是紧张的,知道要和我来几个回合的鏖战了。但她这次做好了断我念想的准备,因为她一直不搭理我,竟然端着一碗热水烫过的红柿子过来了,我的心都碎了,毛刺竖起在炕上滚来滚去,母亲缓缓地说:“我娃先吃一口热乎的柿子,明年开春了,去山外你姨家,给你弄一麻袋毛槲栎,叫你姨给我娃做冰糖葫芦。”我一下子从炕上站起来:“真的吗?那你到时候可一定要去哩哦!”
  正在这时,父亲从外面领回来一个和我年龄大小差不多的男孩,看他眼珠子大大的骨碌碌转,一副要争抢什么东西的样子,我就紧张了。“爸爸,这是谁家的小孩?”母亲烧火做饭去了,有肉炒芹菜呢,还有猪耳朵呢,平时的酸菜也变成了油炒蒜苗的咸菜,太纳闷了,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好衣服,就伸手去抓肉,差一点弄翻了菜盘子,可还是被这个男孩抢了先,我的心都快要炸了。等哥哥、姐姐放学,父亲母亲给我们开会了,让我们都要让着这个男孩阿辰,吃肉不准抢,吃瓜子和糖不准抢,抢了他们会打屁股的。原来阿辰的母亲跑了,他的父亲成天喝酒成了疯子,自家的亲戚没一个人管阿辰。父亲上学时和他父亲在一个班,又村子连着村子,就把阿辰带到我家过年了。在农村无缘无故逃离家庭的女人,会被谴责几辈子的,可是阿辰的母亲,却没有人说什么,一个女人竭尽心力为家庭付出了全部,可是男人却整天烂醉如泥,回家天天打老婆,女人那是逃命呀!
  一代人又一代人,一个群体又一个群体都在寻找好好活着的坐标。炸爆米花的大炮机黑咕隆咚地闲置一隅,碾出白花花豆浆的大磨盘像一段被静置的岁月,悄寂于尘埃。阿辰和众多没有娘亲的孩子一样,小时候就是大家眼中的野孩子、混世魔王,可是到了十几岁心灵苏醒后,他大哭了一场。曾经的日子是屈辱,也是耻辱,是深扎在心里的刺,已然拔不去,只能自己种上一片蓬蓬勃勃的绿荫。初中时期的阿辰不仅各科成绩优异,还参加了奥林匹克、作文大赛,区上领导给颁过奖,也和他握过手。初中毕业保送到市级重点高中,给他代过课的老师都实实在在地鼓励他:“阿辰,你不要担心没学费,只要你好好上学,学费我给你想办法!”从此,阿辰振翅展飞在抵达梦想的天空,不知疲倦。北京大学毕业后第一次回到家,他看着已经变成白色的碎纸屑粘在裂开的土墙缝里,像在春风里挣扎起飞,他小心地用手撕开,送它们飞向天涯也即天空,而后贴上自己写的红色对联:昨日之日激我起,来日之日兴家强。横批:春意盎然。过年是一种时间景象的更替,一种人事代际的更替,一种世代观念的更替,更是人通过双手和才智创造的更替。
  雪花星星点点飘落,一抹月亮的圆晕在东边的山头染开来,我的耳边响起久违的歌谣——月亮光光,把牛吆到梁上,梁上没草,把牛吆到沟垴,沟垴响雷,把牛吓得跑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