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04版
发布日期:2022年02月26日 上一版  下一版
头羊
文章字数:6364

  牛锁牢走在去医院的路上,心里面疙里疙瘩,不是个滋味。阳光透过法国梧桐零零碎碎洒了一地,他习惯性低头看着的那一方土地,现在变成了城市路沿上的一块块地砖,一团灰扑扑的东西被他的双脚拖拽着向前移动。影子……牛锁牢倏忽间意识到,那团东西是自己的影子,此刻他觉得那灰不溜秋的样子,真就是另一个自己。牛锁牢一瞬间对影子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感触,与此同时,他的头脑里翻腾出了一些关于影子的记忆。
  就在几天前的一个早晨,太阳刚刚升起,牛锁牢正在自家羊圈里,羊儿们像是披上了一层橘黄色的薄纱,薄纱上颤颤悠悠、悠悠颤颤地,飘上来几朵影子,他扭转头,看见马社会带着几个人进了院子。牛锁牢家没有院墙,野地里蹲着三间房,山墙边就是羊圈,一行人就朝羊圈走了过来。
  十几只羊跟着牛锁牢齐刷刷瞅向了圈门口,其中一只高大健硕的羊,足足高出其他羊半个身子,粗长的羊毛布满了它的脖子、身体和四条健壮的大腿,两只钢钻似的犄角高高地竖在头上,睁圆的双眼静静地注视着来访者,眼神里透出一股霸气。在它昂起头的一瞬间,一串清脆的铃铛声响彻了整个羊圈。不用猜,它就是人们常说的头羊。
  马社会看见这阵仗,没敢让检查组进羊圈,只近距离查看了隔在另一间的三只奶羊。它们一边吃草,一边“咩咩”地叫着,两只羊奶像两个大布袋,涨得又圆又大,两条后腿被撑成了“大”字形。
  看到几个人齐刷刷点着头,马社会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牛锁牢可是他马社会自己包扶的贫困户,这几年来也是没少操心,要说检查,应该不会出问题。就看户档案了,要是没啥问题就完美交卷了。马社会心里想着,禁不住又环视了一周。还好,没看见疯疯癫癫的大壮。
  牛锁牢急急火火进了屋,抬头就往后墙上瞅……只剩下光秃秃一颗大钉子。再低头四处寻找。只看见一件破雨衣皱巴巴地摊在地上。
  户档案竟然不见了!
  “该不会又是大壮……”牛锁牢脸上顷刻间浮上一层黑云,脖子上暴起了几根青筋。
  检查组几个人面面相觑。马社会顿时傻了眼。
  黄昏时刻,阳光渐渐暗淡。马社会在屋里喝着闷酒,一副垂头丧气,生无别恋的样子。户档案找不见,处分恐怕是挨定了!
  屋外一阵兔子般急促的脚步声远远传来,后来越来越重,“哐当”一声,牛锁牢推开门,差点儿扑倒在地上。
  “圈里的羊不见了!”
  后山上树木丛生。这些年没人砍柴烧火,那些栎树、松树、柏树、榆树什么的都无拘无束地疯长,只要有一束阳光照得到的地方,都成了它们伸展枝叶的好地方。矮一点的构叶树、棠棣树以及地上的狗尾巴草、车前草、兔耳朵草和许多不知名的野草也都漫无边际地生长着。前些年人们上山踩出来的小路,早被掩盖得没了踪迹。村主任和几个人一路,马社会、牛锁牢和另几个人一路,其中还有疯疯张张、时好时坏的大壮。牛锁牢早就顾不得收拾大壮了,反正收拾不收拾都是一个样。去年大壮把户档案撕得一条一条的,用唾沫贴在脸上。害得马社会查询这个、核实那个,埋头补了好几天。牛锁牢气得用树条子美美抽了大壮一顿,晚上又心急火燎地四处找人,大半夜才在羊圈里找到。牛锁牢过后想着自己是不是太狠了,多少有点后悔。谁知道刚过了三天,大壮又把马社会送来的衣服和被子扯了个稀巴烂。牛锁牢愤怒地拾起树条子,想了想,又咬着牙扔了。从此以后把衣服、被子锁在了柜子里。把户档案高高地挂在墙上,还用破雨衣作了掩护。这一年多都没出啥大乱子,谁承想临到检查的时候,又让这臭小子给捣乱了。
  牛锁牢当时急着找户档案,匆忙中忘了锁羊圈门。后来又急急忙忙去找大壮,回来时羊圈门大开着,圈里空空荡荡,羊群早就没了踪影。只有隔壁的三只奶羊“咩咩”地叫着,像是在向他告状。牛锁牢一下子就懵了。这状况,以前可从来没遇到过。一时急得不知道该咋办,大壮却开始慌里慌张地在羊圈里胡翻腾。气得牛锁牢狠狠在他尻子上踢了一脚,随即就撒腿跑去找马社会。
  马社会叫了村主任,几个人一通商量,又是查看蹄印,又是寻找羊屎蛋蛋,所有的迹象一齐指向了后山。于是他们兵分两路,一路从村西头上山,一路从村东头上山,预想着能形成个包围圈,不信找不到羊群。
  太阳慢慢滑下山头,群山一片赤灰。当人们满怀信心钻进后山的林子时,所有人都傻了眼。蹄印不见了,羊屎蛋蛋也不见了。到处都是林木藤蔓、枝叶乱草,哪里找得见一丝痕迹。有些许久不上山的人,甚至连东南西北都分辨不清了。
  人等人,急死人。人找人,气死人。人若是找丢了的牲口,更是恨不得杀人。不,应该是等找到了牲口,把它们全杀了,或者卖了,换回来的钱还给信用社,自己也就一身轻了。马社会不知怎的就冒出了一个念头,立刻又因这个念头冒出了冷汗。怎么能有这个想法呢!目前的状况是羊不见了,若真是丢了或者死了,牛锁牢的损失可咋办?哪儿赔得起!马社会想到这一茬,眉头蹙得更紧了。这当儿,不远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马社会立刻绷紧了神经,小心翼翼地向前探去。
  说曹操,曹操到,刚想到牛锁牢,他还真就站在了面前。
  “唉,我以为是羊呢,原来是你老牛!”马社会像泄了气的皮球。
  牛锁牢也吊着个苦瓜脸,“看来羊群不在咱估摸的圈子里呀!”
  两伙人算是“会师”了,但没有取得胜利。一个个耷拉着脑袋,疲惫得就地歇了下来。茂密的枝叶把光线阻挡得分不清时辰,看看手机时间已经不早了。村主任说大家还是先回,明天再接着找。这些年山上有野兽,晚上留在山上不安全。可牛锁牢不愿意,他说已经隐约听到头羊脖子上的铃铛声了。大壮也摇头摆手地不肯走。马社会说他也不下山,陪着牛锁牢和大壮。
  “你们听到铃铛声了吗?还有羊的叫声。快听……”牛锁牢又鼓动性地喊了一声。
  大家都竖起耳朵仔细听,在树林深处隐隐约约似乎真的传来了“叮叮当当”的铃铛声,和“咩咩”的羊叫声,众人又一次鼓足劲继续前行。村主任见状也就不提下山的话了,随大家一起向密林更深处钻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树林显得更加浓密,各种鸟叫声此起彼伏,中间夹杂着野猪、狐狸、獐子以及其他动物的声音。树林在静谧中隐藏着另一种热闹。牛锁牢不停地迈着双腿,幻想着再前进一步,或许就能看到羊群了。牛锁牢习惯了听他们“咩咩”的叫声,习惯像经管孩子那样给它们添食喂水。这个五十岁上下的汉子,除了一个惹是生非的癫傻儿子之外,就剩这一群羊了。命运给予他的,除了生活上的困苦之外,更多的是精神上的煎熬。这些煎熬使他更像个六十多岁的小老头,岁月无情地在他脸上刻下了数不清的沟壑,肩上的担子使他的身子像一个拉弯了的弓。目下,他那弓状的身子显得更加弯曲,似乎恨不得变成一弯月,赶走这不断弥漫而来的黑暗。然而,四周的暮气仍像是一层淡墨到处蔓延,终于将整个天地浸满。丝丝寒意迎面袭来,大家也耗尽了最后一点信心和力气。村主任终于下了决心,让大家在一片相对开阔的野地里停下来,就近捡了干柴搭起篝火,不仅能取暖,还可以防备野兽。这时候,马社会从随身携带的袋子里取出十几个酥饼。这是刚才出发前,他在村头酥饼店里买的。马社会就是这样一个人,总是能将所有的事考虑周全。
  牛锁牢坐在篝火旁啃着酥饼,一种异样的东西从心底里肆无忌惮地升腾,挡也挡不住,说又说不清。牛锁牢不知道那东西叫作感激。他感激着篝火旁围坐着的人,感激着村主任,感激着马社会。一想到马社会,牛锁牢的心里又多了一层说不清的东西。马社会,一个光光亮亮的“公家人”,凭啥给他牛锁牢送吃的、送穿的,还给他担保贷了款。牛锁牢想到这里抬头看了马社会一眼,这个比自己小了差不多十岁光景的“小老弟”,比自己高了多半个头,瘦得却是皮包骨头。此刻,他挤眯着两只小而细长的眼睛,黝黑的瘦脸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很是严肃。
  深蓝幽远的天空中,挂着一轮下弦月,稀疏的几颗星星时隐时现。山野寂静,燃烧的柴火不断发出哔哔啪啪的炸裂声。围坐在篝火旁的人们啃完了酥饼,又吸收着火焰传来的热量,精神头又从骨头里冒了出来。和羊群兜了大半天的圈子,大家再也不想把牛呀羊呀的挂在嘴上,都转换了话题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了天。村子里谁家盖了新房子或是在城里买了房子,谁家买了新车,谁家娶了新媳妇。娶媳妇总是和房子、车子的话题扯在一块儿。现在谁家娶媳妇不得买房、买车,万里挑一的彩礼早都过了时,娶个媳妇咋都少不了六位数,人们说着都咂起了舌。
  这些话题牛锁牢一句也插不上嘴。娶媳妇是牛锁牢一辈子的伤痛。山里的小伙子娶媳妇难,家穷粮短的牛锁牢娶媳妇更是难上加难。发愁的大和妈最终从更深的山里给他娶了一个憨憨媳妇,憨憨媳妇又给他生了个傻儿子大壮。后来憨憨媳妇误食了毒蘑菇丢了命,牛锁牢只能和儿子相依为命了。只是这大壮总是给他惹烂子,牛锁牢整天忙着给大壮收拾烂摊子,也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如今大壮长大了,同岁的小伙子们娶媳妇的娶媳妇,生娃娃的生娃娃,牛锁牢从来不敢奢望给大壮娶媳妇,爷俩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就不错了。可大壮只要看见别人家娶媳妇,回家就和牛锁牢闹,一直闹个三天三夜都不肯罢休。牛锁牢想到这里就叹了口气,又抬头去看大壮,大壮这时候却起身朝马社会跑过去。
  “马社会,给我说个媳妇!”大壮一边说一边拽起了马社会的胳膊。
  马社会真是哭笑不得,一脸的为难和尴尬。自从包扶了牛锁牢家后,大壮再和牛锁牢闹着要媳妇时,就有人告诉他,“去找马社会,马社会一定能给娃说个漂亮媳妇。”这样一来,大壮一旦想起来娶媳妇的事就要找马社会。
  “马社会,给我说媳妇!”“马社会,快给我说个漂亮媳妇……”
  大壮一句接一句,不停地重复着。周围一圈人一边哄笑着一边继续怂恿着。
  “就是,马社会给娃说个媳妇么!”
  “大壮说得对,就让马社会给你说媳妇!”
  ……
  牛锁牢平日里最烦大壮向他闹地要媳妇。后来有了马社会,牛锁牢从此觉得轻省了一截子,也曾为此暗自高兴过。可今天这场景,他还是头一次看见。本来对儿子的厌烦,此刻无形中演变成了恼和羞,进而转化成了怒。只见他顺手捡起一根柴火就朝大壮身上抡了过去。大壮挨了一棍子,吓得哇哇大叫,起身就往马社会身后躲。
  大壮这一夜是靠在马社会身边睡着的。马社会却一直难以入眠,偶尔吹过一阵凉风,他禁不住打几个寒战,向大壮身边靠了靠。他不习惯和其他人一样,在野地里找些树枝木头什么的,倒头就能睡得着。在鼾声四起的篝火旁,在耀耀火光发出的亮光下,马社会用怜悯的目光注视着身边熟睡的大壮。这个平日里傻里傻气、疯疯癫癫的小伙子,此刻看起来和正常的同龄人并无两样,可命运于他而言却是如此残忍。大家眼里无所不能的马社会面对着大壮,感到如此的无能为力。他怀着一腔悲悯,将目光移向了天空,夜空由深蓝幽远变成了一团墨黑,一点点压向了黑黢黢的山峦,和树林连成了一片。在浓重的夜色里,马社会终于闭上疲惫的双眼,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马社会是被一声鸟鸣叫醒的。天还没有大亮,山峦顶着一层薄雾,连树林也像是漫在一幅巨大的纱帐里。马社会心头隐约升起一层迷雾,总觉得啥地方不对劲,回过头的一瞬间,立刻跳了起来。
  大壮不见了!
  马社会又在身边环视了一圈。篝火早已没有了熊熊火焰,它现在变成了一堆疙瘩火,仍旧闪着红红的火星,散发着暖暖的热量,这热量使周围的人依旧沉浸在梦乡中。跑了一天,又聊到半夜的人们睡得很香。马社会打消了叫醒大家的念头,一个人钻进了离自己位置最近的树林里,他猜想大壮最有可能的去向是这个方向。清晨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衣服和鞋子,那些被踩过的杂草给他指引着方向。马社会在树林里穿行了大约半个小时,就猜到了大壮离开的原因。他已经确切地听到了“叮叮当当”的铃铛声,那是一直通向山顶的方向。马社会不由自主加快了步伐。
  太阳应该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了吧,马社会猜想,因为密林中的薄雾正在慢慢消散。马社会几乎已经找不到大壮留下的任何痕迹,他只是循着铃铛声前行。脚下是厚厚的树叶,一层盖着一层。最上面的一看就是新落的,还带着绿的、黄的、红的、棕的各种颜色。下面一层是一踩就碎的枯叶。再往下就是和泥土搅在一起的黑色。这些多年堆积而成的叶子,踩上去像是踩在了棉花上,脚底下很是舒服。两只手就比较忙乱了,它们得不停地拨开树枝和藤蔓,有时候那些藤蔓又有着特殊的用处,马社会双手拽着它们才能够攀上高高的塄坎。在这方面,马社会认为自己可能比不上大壮,所以他始终没有看到大壮的影子。但他必须继续前行,直觉告诉他,铃铛声和大壮一定有着密切的联系。
  马社会就这样不停地攀爬着,朝着心中的方向不断探寻而去。这方向使他越爬越高,不经意间回头时,一轮旭日已经升上了天空,将万丈光芒洒向了重山万岭,使他沉闷的心里豁然一亮。马社会停下了一路披荆斩棘的双手,和一刻都没有歇过的双脚,此时才发现自己已是大汗淋漓。待他调节了一下粗重的喘息之后,感觉到自己的听觉一下子变得更加灵敏,而一声声清脆的“叮当”声,和一些此起彼伏的“咩咩”声,瞬间点燃了一颗激动的心。马社会全身的神经为之一振,即刻又开足马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果不其然,在山顶的豁口处,一群白花花的羊,使马社会的双眼霎时如电光般炯亮。
  这座矗立在村子后面的大山,尽管从山脚开始都是密林丛生,山顶却是两座高高突起、陡峭无比的山峰。马社会在豁口处停止了脚步,在经历了艰难的跋涉后,他需要在这里缓一缓紧张的心情和疲劳的身体。就在他稍稍舒缓了几分钟后,耳朵里传来不同的声音。一种声音是响亮的鞭子声,羊群那边,大壮正在狠狠地抽打着最前面的头羊。另一种声音来自身后,是村主任和其他人的呼叫声。马社会一边使出最大的嗓门回应着,一边向羊群的方向前进。他来不及等待身后的同伴们,因为他看到在大壮的鞭子下,羊群并没有回转身,而是一直向其中一座山峰上爬去。
  马社会先前还不清楚羊群为什么朝那个方向前进。当他走近时才看清,原来是大壮的鞭子激怒了头羊。对,就是那头高大健硕的头羊,它正红着双眼、顶着犄角,把大壮往山峰上逼呢。大壮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危险即将来临,也像只疯狂的公羊似的,一边抽打着头羊,一边愤怒地喊着:“谁让你弄坏本本的?谁让你弄坏了本本!”
  眼看着后面的羊群跟着头羊不断往山峰上挤,马社会急地出了一身汗,慌忙从另一侧的石头浪里爬了上去。这时候,头羊已经把大壮逼上了半山腰。大壮一时没了主意,竟然爬上了一块大石头,而那只头羊将蹄子搭上了石头,大有步步紧逼,不肯罢休的势头。
  追上来的一伙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一时都没了主意。大壮开始在石头上呜哩哇啦地喊起来,那只头羊仍是步步紧逼。马社会已经爬了上来,却一时没法挖抓,情急之下脱了外套狠狠地向头羊抽去。头羊猛然间受到袭击,回转身顶起犄角愤怒地向马社会撞了过去。马社会本来打算等头羊冲过来时,迅速往另一侧闪过去,没想到一时用力太猛,后退几步后,一只脚踩在了石头边沿,晃了几下,径直和头羊一前一后从大石头上摔了下去。
  众人一阵大呼,连爬带滚地向出事的地方奔去。
  牛锁牢明明是低头赶路,不知怎么的猛然间就向前扑了几步,双手高举着像是要接住什么东西。一个孩子的尖叫声和一串女人的叫骂声随即刺了过来,“哎呀,神经病呀!真是神经病!”
  牛锁牢瓷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还在大街上,他赶紧缩回手,想对已经跑出几步的女人道歉,人家已经拉着孩子骂骂咧咧地走了,一圈异样的眼光逼得牛锁牢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慌乱中发现右侧就是医院大门,急忙快步奔了进去。
  马社会浑身缠满了纱布和绷带,像一只圆圆的粽子。牛锁牢见状,心里更是塄塄坎坎、翻翻腾腾的,真不知是想骂人还是想捶自己。马社会却咧着嘴笑了。
  “那个……户档案找到了,大壮把它藏在了羊圈里,就是……已经让头羊给踩烂了。听村主任说,不会处分你。”牛锁牢笑了一下,却是一脸哭相。“那混账东西,闹这么大个事,竟然还说那天是想给你出气哩!”
  “这个傻小子。”马社会又咧着嘴笑了笑,“处分不处分倒是没啥,你可千万别抽娃。还有那头羊……不知道咋样了?”
  “你没见过羊总是爬高沿低,哪里陡往哪里跑吗?啥事都没有,受了点皮外伤而已。”
  “是不?嘿嘿,没有损失就好!”
  马社会长长舒了口气,憨憨地笑了。随即又“哎呦”了一声,伸手摸了一下侧腰,那里断了的几根肋骨正在偷偷抗议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