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缠缠绵绵，飘飘洒洒，扯天扯地。
　　栓牢身上潮潮的，湿湿的。唉，这鬼天！真烦人。人是旱虫！旱虫！叹息、埋怨，重重地砸在地面。
　　为儿子在县城买房，马不停蹄，火急火燎，到处借钱。以前不知借钱的滋味，现在全懂了。有欣喜、感动，也有失望、无奈。
　　儿子二婚。
　　南方打工，儿子一去两年，钱没寄一分，反而伸手向家里要。一问，说正花钱呢。再问，说谈了个媳妇，江苏女子，同岁，一个厂上班。栓牢心里美美的，梨花喜滋滋的，两口子连做梦都舒心地笑。
　　真能行，叫人省心！闲了，两人说来说去。
　　日子在栓牢梨花的喜悦中静静地滑过。儿子要回家。回来就回来。一进门，儿媳高高隆起的肚子，让栓牢梨花的目光小心翼翼地闪了一下。瓜子脸，大眼睛，儿媳一说话，咿咿呀呀。于是，每天家里莺歌燕舞，鸟语花香。
　　不久，儿媳生了，喜得合不拢嘴的栓牢升级成爷爷！待满月，喜气洋洋、红红火火、热热闹闹。村人羡慕地说个不停，话题全是婚事，比天还大的婚事。
　　生活，有时真像个魔镜。一年后，儿子儿媳说说笑笑、平平静静离了。栓牢梨花日思夜想，也理不出头绪。儿子举了一堆又一堆理由，在他们看来，全是胡说八道。
　　不是个东西！栓牢骂。儿子嬉皮笑脸地敷衍，风一样跑了。
　　年纪轻轻，怎能没个完整的家？
　　亲戚朋友很热心，介绍了一个，差一点快成了，对方郑重地抛出“杀手锏”：一套单元房、一辆小轿车。时髦诙谐的叫法是“一动不动”！
　　起初，栓牢不愿意，谁有那么多钱？！他一辈子的心血全盖了房，白瓷片如雪，红瓷片像霞，比单元房还要美十倍、百倍！可对方说，谁家盖得不好呢？只一句，栓牢哑口无言了。慢慢地，栓牢想通了。想通了的栓牢认为，要房要车，与时俱进，天经地义！
　　这回，和儿子坠入爱河的是邻村女子。当然，也是二婚，与儿子在微信上认识的，爱得轰轰烈烈、惊天动地。来过几次，栓牢梨花也满意：长得像城市人，说起话来，字字句句，闪闪发光，百灵鸟一样。谈婚论嫁时，还是要房要车。
　　没办法，栓牢踏上了漫漫的借钱路……
　　该借的都借了，有的甚至借了两遍，亲戚或同学。今天去借的，是认识不到一年的朋友，曾拍过胸脯信誓旦旦。本来，梨花不让栓牢去，那人嘴会说，不实在。栓牢不信，想试试。梨花头一低，沉默了，实在没办法呀。
　　雨中的小路，和栓牢开起了玩笑，捉起了迷藏。栓牢一步一步挪着，秋草一样苍白，柔弱。
　　还是这条田间小路，路两旁，还是绿色的玉米海洋。
　　往事，排山倒海，汹涌而来。
　　多年前，正当青葱，一天，拔完玉米地里的草，心情一爽，栓牢边往出钻边吼：“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
　　歌声，像青春如火张张扬扬的玉米林，更像天空中白花花的阳光，泼泼洒洒，前呼后拥。
　　突然，歌声戛然而止。迎面一个姑娘，袅袅娜娜走来，人面桃花，笑语盈盈。
　　咋不唱了？！唱呀——那个“呀”字波波折折，如一根七彩的丝线，轻轻柔柔地飘过来。
　　唱就唱！除了穷，他什么都有。栓牢蘸满情感，让快乐涨潮。那是二十三岁的栓牢最壮美、最浑厚、最富有磁性的歌声。
　　也唱一首。听吗？
　　这下该他吃惊了，咋不听？！
　　“鸳鸯双栖蝶双飞……”曼妙的歌声，婉转摇曳，与阳光嬉戏，在玉米梢头蹦跳。歌声中，他似乎在飞，在飘……
　　“我叫梨花，你呢？”唱完，女子大大方方说。
　　……
　　秋雨，依旧淅淅沥沥。
　　无数株玉米，挺拔修长，正忧郁地注视着栓牢。走在凄清的小路上，他想喊，
　　却再也喊不出。
　　只有寂寞，无边无际的寂寞，淙淙
　　地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