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07版
发布日期:2022年12月22日 上一版  下一版
老 家 那 片 苇 园
赵立新
文章字数:1476
  童年的心里永远装着好奇。在我的记忆中,我家那片苇园,它是我的乐园,它伴随着我生活成长的童年,它那一片鲜亮的枝叶和雪白的花絮,点亮过我童年的双眸。
  苇园占地半亩多,坐落在村前。它一面傍着上学的大路,三面环绕着飘香的稻田。一条清澈的流渠,呈丁字形穿过,源头是一眼井泉,泉水从地下浸出,水质甘甜,严冬不结冰,盛夏不断流,既可饮用,又可浇园。流渠两边,绿色胜景到处可见。可食用的有翠绿的水芹菜、红色的野草莓,可入药的有头状花絮的蒲公英,金黄色舌状花的千里光。
  苇园是那块田园的主角,它占据着视野中最显著的位置。近视之,芦苇秆壮叶阔,望不到边的芦苇荡没过头顶,芦花开成了天上的白云。水鸡和鹭鸶藏在苇园与稻田间,它们喜欢在苇丛中出没,忽地跳进稻田中,水中的小鱼躲闪不及,被它们吞进嘴里。而它们则浮到水面上,甩了甩脑袋,悠然地向苇丛游去。有时,它们单独觅食,有时成双活动。筑巢时,水鸡也往往选择苇丛深处隐蔽的角落,那里食物丰富,又能躲避天敌,是哺育后代的安乐窝。繁殖期一过,水鸡忽然就出现在苇园旁的稻田里,身后跟着一群探头探脑的小鸡娃。
  不过,在我看来,苇园里最有激情的还是青蛙。当太阳落入龟山楚岭,田园升腾起一层薄雾,渐渐地,薄雾就与苍茫的暮色混合在一起。天黑下来了。青蛙叫了,继而别的潜鸟也叫了。苇园草丛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夜间里各种声音响起来了。但没有什么声音能够盖住蛙鸣。夏日的夜里,蛙鸣声忽强忽弱,忽高忽低,水鸟才能入眠。如果青蛙突然不叫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有蛙鸣的夜晚,才是安全的夜晚。
  学校放寒假期间,我跟上爷爷收割芦苇,卖给编席人。尽管它价值不高,但出于三方面原因,我们割的不亦乐乎,一是消除火灾隐患;二是通过人工干预,促进芦苇更新;三是补贴家庭花费。
  读过私塾的父亲,算是村里的文化人。他爱秦腔,会唱戏,能绘画戏曲人物脸谱。农忙种地,农闲造手工纸,纸坊就在苇园东头。他路过苇园时,常哼唱“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曲调有些哀婉。当时听了不知何意。很久以后,从大学《语文》课本上,才知道出自《诗经》。父亲幼年丧母,看到芦苇,想起自己身世之苦,难免触景生情。
  芦苇不择地域,不管生存条件好坏,自生自长。苇秆细细的,高高的,柔柔的,却很有韧性,即使风吹也只会迎风摇曳,不易被折断吹倒。冬天里满地的雪,地上落满了各种形状的树叶,有一些树叶已被冻住了,细弱无助的芦苇反而在风中摇摆,低下、倾斜,就是不倒下,不折断,甚至连花絮都不掉落,风一停,它们又挺立起来,这种以柔克刚的性格必定影响了父亲。
  父亲病逝时,年仅49岁。家中顶梁柱断倒,爷爷忍受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从此少言寡语,拼命地在乳河滩造田,不久便撒手人寰。哥哥中断学业,挑起了家庭重担。1953年兄弟分家,我分到了四亩多旱地和一亩四分水田,父亲治病时欠下了债,又将那片苇园顶了债务。从此,我失去了那片苇园。
  不足14岁的我,不得不放弃初中学业,回家务农。我和母亲相依为命,弱躯承重,历尽苦难。愁闷时我不止一次去苇园,痴痴地望着芦苇,回忆起父亲。“谁谓河广?一苇杭之。”在诗经《河广》中,浪漫的诗人站在一根芦苇上可以渡过宽广的黄河。我为什么就不能如芦苇那样,坚韧坚强,兀自昂然挺立?
  回首往事,我们每一个独自奋斗,艰难前行的人,谁不像芦苇一样呢?我自己乃至每一个自强不息的个体生命甚至我们的国家……在起伏不定的生命旅途中,我们一次次被风吹,一次次被雨打雪压,承受着孤独寂寞、坎坷凄苦,但我们从不抛弃自己的信仰和尊严,一直激励自己不蹉跎、不堕落。我们挺起腰杆,向前向上向美,像芦苇一样,茁壮繁茂,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