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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3年02月16日 上一版  下一版
乡 村 月 亮
李小菁
文章字数:1737

  在乡村工作时,有月亮的夜晚,我几乎都要去月下散步。
  我散步的场地很局限,是一个周长五六百米的停车场。停车场属于这个镇的游客服务中心,大多数夜晚车辆总是很少,它就成了附近人们最大的散步场地。来散步的大多是附近的村民,还有我的同事们。大家三三两两,低语着,走一圈再一圈。有月亮的时候,我喜欢独自一个人,走着、看着、感受着月亮。走很久,直到整个场地就我一个人了,还舍不得回宿舍。好像我一回到狭窄的屋子里,月亮就要消失了。有好几回,月亮出来得晚,我等不及就回宿舍睡觉,半夜醒来,心有感应似的打开屋门,在楼道小小的窗户里,看到明亮的月亮,心里就有种温热的感觉,默默地站一会儿看一会儿,把宁静的月亮装进胸膛里,便再回去睡觉。
  农历月初的时候,只要是晴天,从下午开始,月牙儿就淡淡地出现在天空了。天空的淡蓝,让月牙儿显得发白,倒像小孩子用云朵剪贴上去的,有点潦草,却十分天真。我便也有些天真了,想吹一口气,把那薄薄的月牙片吹着翻个跟头。等天黑透了,我在停车场走着,想着一些心事,或者听耳机里的故事,很入迷的时候,猛地觉得有什么东西照亮了眼皮,便看到南边的山顶上,一个金黄金黄的月牙儿斜斜地挂着。夜的漆黑,把月牙儿衬得格外俏丽。我仰着头看,心里赞叹着,古人真是浪漫,竟给月牙儿取名为蛾眉月。女孩子细细弯弯的眉毛,与白白净净脸庞的搭配,那种对比所显现出来的清丽,也不过如此吧。再看四下里散落的星星,同样是金色光,但月牙儿跟星星们在一起,从不争辉。夜空便果真是一片撒满钻石的黑色天鹅绒了。
  从农历十二三开始,一直到十七八,月亮都可以称作是圆月。天气不够晴朗的夜里,圆月常常呈现出血红色,还会裹上朦胧的绒毛。这种月亮,让人有种透不过气的压抑。我走着走着,就想回宿舍了。可又觉得月亮状态不好,少一个看她的人,她必定能感到受了冷落,倍觉凄凉。我便继续一圈一圈地走,直到月亮升到我头顶。至于晴朗夜空里的圆月亮,那种透亮,把天地照得通明,把人心里也照得通明,连她自己,也是通明的。以至于,能看得见月亮上的阴影,让人猜测,那阴影是抱着玉兔的嫦娥,或是砍伐桂树的吴刚,又或者只是月亮过于透亮过于圆满,不得已表现出来的缺憾。这世上怎么会存在没有缺陷的事物呢?正是有了缺憾,让万事万物存在的每时每刻都显得那么珍贵。
  记得在一个冬天的夜晚,我与同事去一个位于深沟的村办公室加班。办公室里热热闹闹,浑浊的烟草味,混杂着众人的呼吸,大半个晚上就稀里糊涂地过去了。我实在烦闷,就走到屋外,看到月光在院子里画出一条整齐的分割线,处在分割线暗处的我,看到那边地上的银色亮光,眼睛和心似乎都突然亮堂了。急急忙忙走过分割线,转身、抬头,屋顶上就有一个半圆形月亮,大得触目惊心,亮得不可思议。我忍不住伸出手去,就像我够得着似的。可我看到我的手在半个金黄月亮上只是一个黑点,但我真的觉得我够到了月亮,触到了她凉凉的肌肤。凉如水的月光,就从我的指尖缓缓地流淌到全身。疲惫、烦躁、困倦,就这样被消除了。心中弥漫着深深的感激,我站在月亮底下,仰着头,眼睛里含着泪水。
  有一阵子,我迷上了夜跑,在停车场绕圈。心情好的时候,面向月亮,我想多诉说一些我的快乐,脚步便放慢了一些;背向月亮时,我希望早一些看到月亮,诉说的话还没有说完呢,脚步便快了起来。而心情不好的时候,不管面向月亮还是背向月亮,我都跑得很快。就好像跑快一些,那些悲伤就会被我甩在后面。可只要仰头看见月亮,月亮的抚慰,会让我鼻子突然一酸,眼泪就流了出来。再继续跑着,眼泪便慢慢不再流了,悲伤就这样被月亮抚慰了。再看月亮,月光就落在了我的眼睛里,带着明亮月光的眼睛,我会做一晚安静的梦。
  我当然明白,月亮从不会给予人安慰和快乐。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但有感情的人,总会为天地赋予各种情愫。从古至今,月亮这个意象,往往寄托哀思,表达人生缺憾。古人关于月亮的诗词数不胜数。“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等等。
  而我,是一个极普通的人,写不出这样流传千古的名句。关于月亮,我的喜欢,仅仅因为她是我心底里最无须设防的一个伙伴,是母亲,是父亲……在月亮这里,快乐或悲伤,我都能是安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