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是张扬喧闹的季节，花花草草都努力伸展着拳脚，为这个季节增添着属于自己的一抹颜色。
　　在这样热闹的季节里，我常常会想起家乡的老屋，想起老屋门前的那个小园子，想起小园子角上的那棵老杏树，想起老杏树春天里盛开的那一树繁花。
　　家乡的房子是那种古老的土房子，出了院子，老式楼门对面有一个大约五六十平方米，看起来四四方方的空地，空地周边散放着几个光滑的大青石，那是乡亲们来我家串门聊天的坐凳。
　　空地的周边断断续续地围砌着几层大小不一的石头，被圈起来的空地就有了可以被称呼为“园子”的样子。
　　园子中央栽着几棵树，一棵核桃树，一棵苹果树，那是父亲栽的树，还是“青少年”，它们好像一直是半大不小的样子，也没有成熟的果实可享用。园子西南角上生长着一棵老杏树，树冠很大，树干又高又曲又粗，疤痕累累，显然它已历尽沧桑。夏天的时候，老杏树浓浓的树荫会遮盖大半个园子，那里就是我们避暑乘凉的好去处。
　　我最喜欢园子的春天。花开季节，那棵“青少年”苹果树开着少许的白色花朵，不太惹眼。“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我总能想起这句诗。是的，它不招摇，开的小花也稀疏，不会引人注目。园子因为树荫遮挡，见不了多少阳光，除了会有少许的韭菜生长外，整个春天，园子就是那棵老杏树的天下，花开的季节，它是园子里的“王”。
　　每年三月，老杏树树枝的颜色就开始变成深红，慢慢地枝干上有了花蕊，先是红色的小苞，由小变大，不几日就张开了口，像极了刚学步的娃娃咧着的小嘴。不经意间，小嘴就变成了笑脸，粉嘟嘟的花儿开满了枝头。
　　初开的花儿是粉白的，到了中期，粉白的花瓣慢慢变白，再到越来越白，白到耀眼，白到如雪。繁花开得肆无忌惮，重重叠叠的花枝，高高低低地布满了小小的园子，美到极致，也招摇到极致。头顶上“嗡嗡嗡”的蜜蜂声像乐队演奏出的重低音，浓烈的杏花香弥漫了整个园子，也弥散到周围邻居的院子。“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我总会调皮地这样想，也许杏树真是喜欢显山露水、不太安分的树种。
　　有风吹过，杏花摇落一地。霎时间，地上变得雪白，地上的雪白衬托着树上的雪白，一棵老树就这样渲染了满园的春天。
　　奶奶和母亲是好客的人，村里的婆姑娘婶喜欢来我家串门，她们会成晌坐在园子边上的青石上聊天，说着村子里的家长里短。
　　那时的我，最惬意的事就是拿一把竹编的椅子坐在树下，在杏花香里捧一本心爱的书，读几首唐诗宋词。书中的女主角，大多有长长的睫毛，低垂下眼眉，面颊上会留下弧形的阴影，一滴清泪会在她的睫毛上慢慢抖落……美吗？美到极致，像极了我头顶上的杏花。
　　说来奇怪，在我的记忆当中，那棵老杏树似乎从未有过累累硕果，大多在“花褪残红青杏小”的时节，就早早落了果。后来，我一直在想，它也许真是为开花而生的。我倏然觉得这样的花事像一场老电影里的一对痴情男女的盛大爱情故事，彼此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感情繁盛的花朵开到荼蘼，去渲染一段光阴，然后华丽落幕。
　　后来，也因为不结果，老人们都说那是棵没有用处的树。记不清在哪一年，老杏树终是被砍伐了。
　　后来，回到家，再也看不到那一树繁花，感受不到那一场春天的喧闹。家乡春天的回忆也随着岁月的推移，随着我在小城定居，随着家乡老人们的一个个离去，渐渐黯淡和模糊起来。
　　可我依然会在某个深夜的梦里，看见那棵老杏树的影子，会闻到那沁人的花香，会听见那树冠上“嗡嗡”的蜂鸣；还会看见园子边大青石上坐着的慈祥老人，看见杏树下捧着书本的那个黄毛丫头……
　　当然，也有泪水濡湿了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