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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3年03月21日 上一版  下一版
油菜花开
范墩子
文章字数:1300
  柳树上的绿芽儿刚刚抽出来,地上的草也尚未绿透,崖上的黄土裸露在白灿灿的日头下面,沟里还荒着呢,油菜花却先开了。现在我是沿着赵家塬边村的沟路往下走,沟底是平坦肥沃的野地,茂盛的杂草间,漆水河缓缓淌入西南角的羊毛湾水库里。这里的沟路很难走,到处都是扎手的酸枣树,不时还要从塄坎上跳下去,我被草藤绊倒好几次,羊可能都很少走这条路。
  走到半坡上,视野开阔,可以俯瞰整个苍茫的沟野,羊毛湾在阳光下熠熠发光,亮晶晶的,沟也因此显得灵动起来。而朝南走百余米,是一块极有曲线感的斜坡地,地里种着的油菜均已开花,分外惹眼。老远就能闻到油菜花的香味,也能听见蜜蜂嗡嗡的声响。难以想象在这满目萧瑟的沟野里,竟然藏着这样一块油菜田。站在这鹅黄色的花海跟前,我感动得直想落泪。
  油菜田上边是高高的塄坎,边上长着一棵粗壮的柿子树,树身漆黑,连一片绿叶都没有,四周的荒草在风中微微摇曳,虚土往下落,好几只黑色的甲虫停在蒿草的根部,旁边挂在藤蔓上的蜘蛛网早已被风刮烂,蜘蛛也不知去哪里了。所以说,油菜花的出现,缓解了这个早春的尴尬。我蹲坐地头,仔细观察鹅黄的油菜花,冷风阵阵,我突然觉得油菜花正在向我诉说着什么。
  许是沉睡了一个寒冬的秘密,许是沟野投影在羊毛湾深处的梦境。我难以理解油菜花的话语,但就在那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我的确是听到了什么,我确信我与油菜花之间产生了某种神秘的联系。油菜花的话不仅被我和蜜蜂听见了,也被从羊毛湾刮过来的风听见了,就像生命深处的呓语,刚飘向空中,就被迎面而来的野风给卷到远处去了,没多久,声音又从对岸回荡过来。
  在这个依然能感到寒意的早春时节,我躺在地头的草丛间,被这片隐蔽在山沟深处的油菜花深深地打动着。这里的油菜花开得显然不如陕南地区的那般盛大、热烈,更不如青海油菜花的那般辽阔、浩瀚,但在寂寞的沟野里,这块小小的油菜地,却让我感到生命自身的力量,让我对这片荒凉的沟野重生爱意和敬意。原来沟里每天都在上演着难以计数的精彩故事。
  坡面下方的野地里,也长着几株油菜,杂草间总能见到它们的身影。风把油菜的种子撒向沟里每一块空阔的地方。这个时候,我发现,一片油菜就像一群当地的农人,它们似乎象征着农人们身上所背负着的苦难。油菜就是农人们在这贫瘠的沟里所播种下的希望。油菜花如果年年在沟里盛开,也就年年向大地倾诉着那些沉重的故事、饥饿的故事、缺水的故事、命运的故事……
  对岸的沟梁下面是梯田,斜坡上面的田里种着油菜,下面平缓的田里种着小麦,麦苗绿得发黑,油菜焦黄焦黄的,衬得沟壑满眼生机。我见过各种各样的鲜花,但最叫我感到亲切的唯有这沟里的油菜花,它守着贫瘠的土地,守着叫外人看来了无生机的荒沟,它是野花,更是庄稼。它那朴素而又娇艳的花朵,是给大地上的植物和动物看的,是给乡下的农人看的。
  晌午时,我沿着来时的小路往回走,边走我还边回头看,甚至当我刚爬上前面的塄坎,又忍不住再次跑回,又在刚才躺过的地方躺下。原来,最叫我心潮澎湃的是沟里的油菜花。当我真的面对油菜花放声大哭时,我才意识到,对油菜花的热爱和眷恋,注定了我永远都是一位乡下人,一位乡土作家,很多人瞧不上乡下人和乡土作家这样的称呼,但我对这个身份,却爱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