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对面的山常年貌不惊人，春夏秋总是泛着一股灰扑扑的绿，年复一年，绿色发出陈年的光泽，远远地，矗立在那里，朴素而又沉默，像一个温暾而敦厚的长者。可是，一旦下起雪来，那山便非常有情致了。
　　前几日落了厚厚一层雪，无人涉足的领地，雪片薄而软，凑得近了，疑心要迸溅出冷冷的寒光。花了三个小时，与学生们一同清理完积雪，扶着腰直起身，茫然四顾，遥遥一望，眼神凝住，才注意到对面的山已是旧貌换新颜。
　　山顶是一色的白，并不纯粹。素雪如花一样，这里开一簇，那里开一堆，点缀出山石间的皴擦分外鲜明。越看越有山水画的味道，天地浩荡铺开宣纸一卷，青山绵延成亘古的丰碑，寂雪伶仃，是天地间独有的一抹留白，因而山变得更有层次。有宋一代，燕肃的《寒岩积雪图》便是如此，靠墨色与留白，彰显天真自然的趣味性。
　　望着山间雪，线条天然，高低起伏各有不同，那雪也随处点染。今日里更素一些，披上一袭白纱。赶明日，太阳斜斜照过来，山际的雪慢慢消融掉一些，青山不改，白雪添妆。望得久了，情不自禁地怀想起来，譬如山顶应有一雪庐，间中主人，往往避世而居，衣裳也和雪一样素，乘兴望着漫天的风雪烹茶弹琴，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那我应往窗前，择一枝疏疏朗朗的梅花，怀梅踏雪，借花献佛，趁着主人余下的雅兴，讨一杯温热的茶喝。这时，梅花插在双耳细颈胆瓶中，幽幽地散发出一股余香。雪也是有香味的，凑近去闻，山间雪应该带着青松的味道，凛冽、清澈，包容万物。倘若落在竹林里，便也应该带着一点竹香。可是，它自己的味道呢？执着地把整张脸埋进雪里，鼻息翕动间能感受到它的气息，深嗅之下，五脏六腑为之清明。但却无法准确地用文字描摹，就像雨水的气息一样，得以闻见湿漉漉的水雾从远处跋涉而来，具体的气味又复杂难辨。
　　山间雪却并不会管那么多，如一帧一帧的影片，在春天迟滞的脚步里随机切换。今天消融掉一半，山石间的嶙峋越发清晰，分不清是露出来的山多还是雪多，只是在知道有景可赏的时候，闲暇时忍不住观瞧，一时看左，一时看右。而极目远眺，白雪镶边，自视野中蜿蜒而过。远方依然是山，山间依然有雪，不知何处的人亦如我一般，为自然的造化而驻足停留？
　　兴许这山，也在等每年雪季的降临。一年一会，青山敞开怀抱，任由风雪拥抱着它。等倒春寒的余韵翩翩离去，便用余下的季节写出怀念的尾音。等山间雪悉数消融的时候，世界应该春花灿烂起来。眼下，趁着这份天然的情致，匆忙倾吐一点业余诗兴。平水韵比中华新韵更生疏，无题如下：
　　西山风雪惊寒梦，梅下琴横已过寅。
　　如是蹉跎寒暑分，我闻虚度落迷津。
　　相思无凭孤光照，珠泪还抛赤胆身。
　　两处沉吟天色白，隔墙犹有不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