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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12月13日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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炊烟如故
韩林池
文章字数:1456
  光阴的步子刚刚跨过大雪节气,天光不显暖,凛冬又尚未真正到来,正宜抓紧时间走出方寸之地,感受四季之末的别样滋味,一时思乡情起,便收拾行囊踏上归途。
  从柏油路到通村水泥路,再到家门口那条土色小径,心情随着归程变化,由期待到感怀,直至柔软踏实。脚刚触到小路旁的一丛枯草,一股木柴燃烧的味道飘然钻进鼻腔,那轻微的烟气似乎带着神奇的魔法,瞬间让长期得不到休息的神经松弛下来。下意识抬头,恰好看见青色炊烟爬出烟囱,在暮色里扶摇直上,一如幼年母亲在黄昏唤我归家时轻轻挥动的手。
  “外爷,我们来啦!”跟在身边的两个小家伙像一大一小两团旋风冲进院子,我连忙紧走几步跟上。父亲已经停下在灶间添柴的动作,起身回应,笑呵呵地揽住小家伙们问东问西。不妨碍他们祖孙之间亲昵,我放下行李,像小时候一样坐回灶前的草墩子,拿了火剪,夹好木柴塞进灶膛。抽风灶不必拉风箱,比小时候省了许多力气,自家核桃树下捡的枯枝燃着燃着发出嘶嘶声,父亲闻音,笑说:“柴火都知道我娃回来,欢迎你们哩!”
  “真的吗?”两个小家伙同时瞪大好奇的双眼望向我,她们显然对这种说法感到新鲜。我幼时常听老家人说,做饭时柴火发出“嘻嘻”“嘶嘶”之类的声音,寓意将有客来,若是恰有稀客、贵客到访,这种声音便是热烈欢迎之意。我是没有真信过的,但父亲向来表现得深信不疑。我知道,对父亲而言,我们的出现使他感到难得和高兴。“真的呀!”我认真回答,孩子们得到肯定后,立刻重新拥住外祖父开心地欢呼起来。灶中火苗应景地跳动,以欢快的节奏催熟饭菜,香味溢出锅盖缝隙,混杂着柴草独特的味道,令人垂涎。我贪婪地看着听着嗅着这一切,希望此刻情景能够无限延长。
  天色逐渐暗下来,炊烟原本在屋顶形成的薄霭已经看不见了。灶膛里的火光映在窗边的红色饭桌上,一跳一跳的,像颗活泼而古老的心脏。这张饭桌已有二十多年了,记忆中,它是父亲帮村里的木匠干了几天农活,木匠为了表示感谢,帮我家做的。彼时恰逢家中油漆旧家具,父亲便用刷门的淡黄色油漆给它上了个色,过了数年,油漆斑驳脱落,父亲就又给漆成了橘色,我出嫁前夕,它才被染成大红色。时间的流速无从细算,只是大红的饭桌已经悄悄变作绛红了。
  眼看火候差不多了,父亲利落地翻炒两下小铁锅里的菜,出锅装盘,又提起身侧大铁锅略显笨重的锅盖,快速将箅子上已经热透的豆沙包和酵面馃子拾进他亲手编的藤条小箩筐,示意我先拿过去招呼孩子们吃,全程言语寥寥,但这场饭食上的沟通毫无障碍。
  昏黄灯光里,三代人围桌而坐,父亲把我爱吃的菜推过来,说:“你妈专门打电话叮咛,让给你做的,好好吃。”我应声举筷,食物久违的家的味道从舌尖漫开,一路熨帖到心里。饭罢,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讲自己遇到的各种趣事,父亲笑着听着,颇得其乐。此情此景之下,屋外乡村沉寂清冷的冬夜,似乎与屋内的我们无关。内心浓郁的柔软持续蔓延,仿佛刚抵家时看到的那缕炊烟并未散去,只是化入了灯光和笑语里,用无形的暖意包裹着我们。
  夜深欲睡,走进自己从小住着的房间,所有陈设依旧,被褥明显白天晒过了,满是阳光的味道。闭上眼,偶有几声犬吠传来,遥远而清晰,像小时候无数次在夜里听过的那样,熟悉又安心。不知不觉睡去,梦里似又看到村里家家户户无数次升起过的炊烟,它们拥有草木味的、微呛的气息,却无比安神。
  恍惚间,觉得自己并未长大,只是像儿时任何一个傍晚,被家上方升起的炊烟唤回,和父母、妹妹吃了饭,躺在熟悉的床上,做着天马行空的梦。潜意识里又清楚,醒来很快就要再次面临告别。只是笃定,明天炊烟依旧会升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成为这片土地上最坚定而温柔的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