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生命的坚韧印记
文章字数:1392

马明博
“故乡安放不了肉身,他乡安放不了灵魂”,于是,有人选择了在故乡与异乡之间往返奔波。当然,也有人甘愿安守故乡,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比如黄海兮的小说集《雕花》六个故事里的小镇青年“毛细”。
章镇,小说中的章镇,位于大城市西城的城乡接合地带。镇子虽然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社会上的各色人等,却无不具足。
章镇周围,有钢铁厂、棉纺厂、歌舞厅、酒吧、洗脚店,也有一群像大地上的野草一样卑微的小人物,他们苟活在故乡,过着有痒有痛、有悲有欢、无从看到希望闪亮的日子,却没有外出谋生活。
作为小镇青年,毛细自然也有自己的三五朋友,有人知心,有人异心,有人憨厚,有人算计……人性的复杂与多样,外面大世界有的,章镇都有,所谓“众生相”,有时不只是高矮胖瘦、男女老幼的区别。
不同于金庸武侠小说中的主人公,生活在章镇的毛细,得操心自己的衣食住行。他的父母经营着一家馒头店,但毛细不愿意子承父业蒸馒头,但喜欢上了木工雕花,还拜了章师傅为师。
章师傅是章镇仅存的会木工雕花的手艺人。按照现在社会上流行的说法来说,章师傅应该是名副其实的“木工雕花工艺”的“非遗代表性传承人”。然而,令这位手艺人窘迫的是,小镇上没有多少木工雕花的活儿,因为生意少,他只好去附近的砖窑打工。
毛细说是跟着章师傅学雕花,但在刚开始做学徒的那几个月,他的主要任务是服侍师母吴春花。师母有哮喘病,脾气不好,毛细要为她煎药,为她做饭。
去砖窑之前,章师傅还特别叮嘱了毛细一番:“她说什么你都听着,不要发表什么意见,但也不要不发表什么意见。”
到底应该怎么做呢?毛细不得不认真面对。
师母吴春花是带着女儿来花嫁给章师傅的,但母女关系不和谐。长大成人后,来花就跟一个大她十几岁的男人私奔了。后来,在外面混不下去了,来花又回到章镇来。
这时,碰巧毛家祠堂要翻新,章师傅便带了毛细与来花去干活儿。相处日久,来花与毛细暗生情愫。
好像是莎士比亚说的吧,所有的悲剧,都以喜剧的方式开场。最令毛细难过的事情发生了!他与来花的爱情,无疾而终。章师傅陪着妻女去了县城生活,只剩下毛细孤零零的身影在章镇的街道上晃晃悠悠。
毛细最终也没有成为“木工雕花工艺的传承人”,后来的他,先是打理了一个小超市,后又应聘去做了保安,以此勉强糊口营生。毛细不是没想过要逃离,但他实在不知道该往哪里逃。
章镇不大,没有大城市的“卷”,但活在这里的人也无法选择“躺平”,因为这里更多的是熟人社会的打量、现实的困顿以及心有不甘的挣扎。
庸常粗糙的生活,消耗尽了毛细的青春与梦想。像众多普通男人一样,毛细结婚成家,娶妻生女;然而妻子却嫌他没有能力,毅然选择了离婚。毛细走进小区外的洗脚店,一边心疼着兜里的钱,一边假装老板,享受他人的服务……
有位小说家说,“写小说,不过是记录有趣的废话”。然而,当宏大叙事褪去光鲜艳丽的色彩,唯有留在木头或肉身上的疤,替每一个卑微的生命记录下活着的全部细节。
在黄海兮《雕花》的字里行间,我打量着“章镇”,发现它几乎是所有故乡的代名词;小说中的毛细,其实就是一根可有可无的“细毛”,从他的兴奋、惆怅或失落中,我看到了众生的渺小、卑微与无奈。
阅读《雕花》里记录的人间悲欢,尤其是在那些几乎被世界按下静音键、依然倔强在暗处求生的小人物身上,我看到了自己挣扎的身影。苏格拉底说:“未经省视的人生,不值得过。”《雕花》之所以值得读,恰恰因为她给出的不是答案,而是冷静地省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