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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2年07月09日 上一版  下一版
怀念父亲
陈 元
文章字数:2500
  我的父亲在别人眼里是个坏人,因为家庭成分不好被称为“半地主”,因为行侠仗义与人打过架,因为农业社劳动顶撞过大队干部。但我认为父亲是个好人,是个了不起的人。
  父亲1943年冬月出生,2012年去世,终年69岁。父亲去世那年,我在司法局工作,妻子在西小教书,女儿读高三。后来我调到审计局又调到丹凤中学,妻子调到教育局上班,女儿考上中山大学,毕业工作,恋爱结婚,父亲是不知道的。其实父亲是知道的。因为父亲去世这10年,逢时过节我都要带上母亲及妻儿回老家拜祭父亲,给他说老妈身体健康,说我们工作顺利,说儿女们学业有成,说社会发展变迁,说国家富民政策以及我们对他的思念等。
  父亲完小毕业,在塔尔坪算是文化人,能写毛笔字、打算盘,能给别人帮忙打官司,村里红白喜事,父亲在场,大家都有了主心骨,样样行行井井有条。1972年,父亲因贩卖粮票,被抓了起来,定为投机倒把。因家庭成分原因,多次失去正式工作的机会,他在洛南县医院当过半年护士,在庾家河当过3个月的代理教师,还有想去当兵,也在政审时被刷了下来。父亲身板单薄,力气不足,干活时生产队长说:“你个小伙子,劳动干活偷懒,抬石头背木料专拣轻的拿。”父亲说能者多劳。队长去公社告状,说父亲顶撞他,说队长是个“能不够”。“能不够”就是张狂的意思,当时这个罪名可不轻,是要批斗的。公社书记把父亲叫去批评,不好好劳动干活,拈轻怕重,还说队长“能不够”。父亲解释说,我说的是能者多劳。公社书记听了父亲的解释,说:“你回去吧,不要顶撞生产队长,不然要开会批斗你的。”
  父亲很有教育思想,在当地,特别是在老家塔尔坪,他对子女们的严格要求,影响了整个大队的人。当年每家都穷,基本不让孩子上学,娃们多上不起学,小学毕业能识几个字就行了。而我的父亲不同,必须让我们上学读书。1985年,我考上了丹凤师范,农村户口转为商品粮,成了标准的公家人。全大队人羡慕,公社领导、大队干部到家恭喜祝贺,左邻右舍夸声一片。父亲拉着母亲的手,热泪盈眶,一边说着感谢的话,一边露出满意而骄傲的神情。我是当时石门公社第一个考上学的,虽然是一名普通的师范生,但村里人认为这就是国家干部,吃商品粮,拿国家工资的人。我现在都能记得父亲说的话:“娃呀,考上中专不容易,好好学习,学到更多知识,毕业了回咱乡里教书,把咱大队的娃教好,让他们像你一样考中专、上大学,给家里撑撑门面。”
  父亲是个农民,但却有着一般农民没有的“野心”。父亲不愿下地干活,总想搞个木材、木炭生意,跑个运输什么的。后来,国家政策放开了,取消成分论,允许做生意,允许发展经济。父亲心就大了,到处张罗着收木材、木炭、药材,然后运至西安、河南,一年下来挣的钱,比三年种的粮食卖钱还要多。当时没有水泥路、柏油路,交通不便,寒冬腊月往外拉运木炭,经过石门大河,车轮子陷进冰窟窿里,怎么也前进不了,父亲就脱掉鞋袜,光脚下到寒冷刺骨的河水里,用肩膀把车往出扛,十分钟、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等把车推出来了,父亲的双脚失去了知觉,几乎和冰冻在了一起。就这样,父亲双脚终生落下了病根,炎热的夏天父亲的脚都是冰凉冰凉的,后来天天晚上我母亲给父亲烧开水泡脚。常年奔波劳碌,饥一顿饱一顿,父亲也落下了肠胃病。
  在农业社集体干活期间,父亲学会了抽烟。父亲把烤烟叶或树叶揉碎,用旧书纸卷成烟,呛得眼泪直流,连声咳嗽。父亲的烟瘾很大。我参加工作后,每个月都要给父亲买两条烟,父亲舍不得抽,拿到村里小商店换成更便宜更廉价的烟。有次被我发现,父亲怪不好意思地说:“娃呀,有纸烟抽就行了,你伯你叔你大大,他们还是旱烟叶自卷呢,我已经够好的了。”听着父亲说这话,我心都碎了。
  父亲教会了我烧木炭、做床板、拉锯子,还教会了我给木头下线、烧砖烧瓦、种麦种苞谷种洋芋栽红薯,这些于我是一种资本,是一份财富。我深切地体会到什么是农村,什么是农民,深谙农民的疾苦,懂得农村的不易。艰苦创业,勤俭节约,热爱感恩,果敢坚毅,担当负责,都是父亲教给我的。
  父亲虽然离开我们10年了,但却永远活在我们心中。2012年春节,父亲对我说,孙女明年考上大学了,我和你妈要跟你们一起送她上大学。我们说没问题,你孙女不管考上哪个大学,在哪个城市,我们都一起送。谁知道,到了8月份,准确时间应该是8月下旬,父亲说胸口痛、背痛肚子胀,感觉很不舒服。我立马带父亲去县医院,住院治疗了15天,打针吃药,各种检查,就是不见病情好转。我把父亲转往西安唐都医院,检查结果是肺癌晚期,已经扩散到其他内脏,无法手术,只能保守治疗。我没有告诉父亲是肺癌,只说得了肺气肿,打针吃药很快就会好的。父亲很是配合,完全听从医生的安排。希望自己早点康复出院,他要回老家种菜种地,还要养猪养鸡,给儿女们拿。我们姊妹四个,轮流陪护在父亲身边,寸步不离,害怕一不留神父亲就没了。唐都医院治疗一个月,医生告诉我们,你们把老人转回丹凤吧,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其实那时父亲每天只喝点流食,全靠注射人造蛋白维持生命。
  父亲转回了县中医医院,在医院19天后,终是离开了我们。开始没有告诉父亲得了肺癌,但他是个聪明人,治了这么久,不见好转,腹部越来越胀,越来越痛。父亲说,他恐怕得了啥不好的病。我们不忍心再隐瞒父亲,就如实告诉父亲是肺癌,而且是晚期。父亲爱抽烟,我就把烟点着,让他吸,我也吸。我本不抽烟的,我是在陪父亲抽烟。临终前一天晚上,我坐在病床上把父亲瘦弱的身体抱在怀里,父亲给我们说了好多好多的话。要我认真做事,诚实做人,把工作干好,教育好子女,给陈家争气;要我在姊妹中带好头,团结大家,把母亲经管好。
  父亲的遗嘱和教诲,我铭记在心。父亲生前自己选好了墓地,自己设计,请工匠打石条,修建墓洞墓碑。每每回家看到父亲的全石材墓碑,我都会赞叹父亲的手艺,感叹父亲的睿智与豁达。自父亲去世后,我就担起了家里的重担。现如今,78岁的老妈,早晚河边跳广场舞,中午休息看看电视,身体还硬朗。弟弟妹妹买了房买了车,光景过得都比较好。虽然父亲去世时留给我们的只有几万块钱,但他留给我们的精神财富是无法估量的,我认为这是父亲留给儿女最好的东西。现在,我只想对父亲说:“父亲,您的教导我们都记得,您就安心吧,愿您在那边快乐幸福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