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那会，受《水浒传》《三侠五义》之类小说影响，男孩之间推崇讲义气，喜欢拉帮结伙。我们班里六个脾气相投的人也赶时髦，经常在一起活动。有一天，谁提议搞个小仪式，大家齐响应，弄了一把香、一瓶酒，跑到凤冠山山下跪成一排，点香、磕头、喝酒，从此以后叫烧香弟兄。因为老大在我们当中年龄最大，从此唤他老大。
　　结了兄弟就要互相帮忙，谁受了欺负其他人就要两肋插刀，最初的想法大概和北约组织当初成立宗旨一样。可学校里一天都是鸡毛蒜皮的事情，谁吃饱了撑的会主动招惹几个捣蛋鬼？结了义便自我感觉良好，一天不是凑一块在校园里惹是生非兴风作浪，就是逃学上山摘果下河摸鱼。因而多次被校长和班主任逮住，训斥的话也高度一致：“你们几个不好好学习，狼一群狗一党疯跑啥？”
　　记得冬日的一天，我们一伙逃课去东河口炸鱼，老大放的炮，大家商量好一齐下河，炮一响，河里白肚子鱼漂了一层，可是，只听噗通一声，只有老大光腿下了河，奋不顾身地在河里扑腾。大家怕冷，站在岸上一齐鼓掌呵呵笑他。
　　老大爸妈是县医院的医生，一家人吃商品粮，他的零花钱自然在我们一伙人当中最多，因此，平常我们打零嘴买个鸡爪或雪糕之类大多由他付账，看电影也多是他主动去买票，他从来不和我们计较，俨然一副老大哥的样子。
　　老大衣着随便，平常一头蓬松的头发，似乎从来没用过梳子，自带一种桀骜不驯的野性。他高中毕业后先上技校随后被招干，在金融系统上班，我书房里至今还保存着他当年送给我的那些纪念币。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其他几个高中毕业后相继曲线就业，分布在各条战线上，为了生活各奔东西，偶尔一次聚会，也多由老大牵头，虽不常在一起，但依然互相温暖着。
　　老大性格文静，参加工作后，常一个人在丹江河边钓鱼，可以一整天坐着不动，很有定力。他喜欢书法、画画、钓鱼、养花，画的竹子和熊猫我现在还记得。我们这些朋友家里都有他送的兰花和蟹爪莲之类。
　　我上大学第二年冬天，老大和我去广州看望一位朋友，火车快到武汉时，他突然阑尾炎犯了，需要动手术，那晚上大雪纷纷，黑灯瞎火，我背着他在武汉街头狂奔，遇到兰州一位好大姐，铜川一位好大哥，留下了一段感人的故事，收集在我第一部散文集里。我在武汉陪了他十天才出院，最后广州也没去成，他深表遗憾，多年后还一直念叨这事。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我们弟兄先后成家立业，在各自岗位上发光散热。现在，各自的儿女也都成家立业，我们也到了快退休的年纪，偶尔小聚一次，回忆当年不胜唏嘘，感慨万千！
　　老大爱钓鱼，好多年我家吃的鱼大多出自他手。他家院子有两棵蓬勃的无花果树，他知道我爱吃，无花果熟了，常打电话让我去摘，我工作忙没时间去，他就摘一兜专门给我送来。
　　三个月前的一天，我突然收到消息，老大脑溢血住进了商洛医院。我懵了，根本不相信，老大不抽烟不喝酒，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身体没一点毛病，怎么忽然就脑溢血了？和当医生的大嫂通电话得到确认后，我们急忙赶往商州。
　　到商州时，病房所在的楼道上拥满了来探望他的亲朋好友，好在手术很成功，大家才长舒了口气。他躺在病床上，见了我们，眼泪汪汪，情绪一塌糊涂，早没了平日的矜持和做老大的样子。
　　老大出院那天，我们去看望他，虽然他腿脚还不利索，反应迟钝，但满脸笑容，不再消沉，一副乐呵呵的样子。让人惊诧的是，得了回病，他竟然不会说丹凤话了。我们知道，老大汉语拼音不咋的，基本不会说普通话，偶尔出门，说一句普通话不仅损害他的形象，还让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可是，这次动手术似乎把掌管语言的那根弦撞了，一张口，竟然满嘴的醋溜普通话，不若亲见，真让人难以置信。随后，我向医生讨教这种情况，医生说估计是少量淤血渗进脑部，导致大脑语言中枢神经受到了损害。
　　一日上午，他在医院康复室做康复训练，我去看他，他有点沮丧，我讲了几个笑话，惹得满屋子笑。我鼓励他保持乐观的心态，积极配合医生治疗，我说，我还想吃他钓的鱼呢，他终于掩饰不住一抹笑容。过几天接到他的电话，满嘴的醋溜普通话，他说：“我转到二院了，想你了，赶紧来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