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阳人把岳母叫干娘。
　　三年前，我的干娘腰腿突然疼痛难忍，不得不第一次走进县医院的大门，然而数天过去，用土话说把药王都用上了，但干娘的病情仍不见好转。医生建议深查，结果是癌。我们一下子蒙了，怎么会呢？一辈子勤劳善良的干娘，怎么会得这种病，难道上苍也会欺软怕硬？然而现实是残酷的，我们只能被动接受，于是火速前往西京医院治疗。三个月后，干娘如期出院。我们相信科技，更相信奇迹，为干娘的康复而高兴。
　　回家后，干娘亦如往常闲不住。她一生热爱土地，在落实责任田之初，作为西关的菜农，干娘因家中人口多分得四亩耕地，这些地星罗棋布在西河、戴家坡、南沟、老街后等不同的地方。我的妻子是家中老大，有三个妹妹一个弟弟，当时都在读书，岳父务工在外，这些地全都落在干娘一人身上。那时没有机械，也没有耕牛，种地全凭䦆头和锄。
　　一年的劳作是从早春开始的，过了大年初二，干娘便为播种土豆开始准备了。她把所有的工具先检查一遍，应加固的加固，应磨砺的磨砺，然后去窖里刨出土豆种，根据芽点用利刃四分五裂，再撒上草木灰以防失掉水分。
　　山阳地热，正月十五前就开始点土豆了。地是去年冬里就整理好的，我与妻子拉绳挖窝，干娘挑大粪，她说用水粪点的土豆不仅长得大而且好吃。干娘家有旱厕可以化废为宝，不够就去不用的人家讨要。我曾为了表功挑过几趟，路上三步一歇五步一停，到了四里路外的地头，全身里外衣服全部湿透，累得大张嘴面朝天地喘粗气。这时候，干娘总会递上一杯水说：“还是我来吧！”我无法想象干娘那瘦弱的肩膀是如何承受住这般重担的，能在山路上如履平地更是不可思议，还有数年的坚持。在秋天收完玉米、大豆后，干娘便开始用䦆头翻地，将坚硬的土地疏松，之后撒上小麦种子和化肥，再用锄头碎土平整。干娘打理过的土地，整齐得连脚印也不会留下，这让许多老农也为之敬佩。
　　在农闲时节，干娘会上街摆一个卖衣服的小摊，一街两行的小商贩撑起竹竿挂上五颜六色的服装，那是20世纪90年代的一道风景。干娘天不亮用架子车把服装拉到北新街，却总是最后一个收摊。当年的批发地初在乾县，后来在康复路市场，那时交通不便，干娘时常身背近百斤的蛇皮袋子上车下车，为省钱，出门带上馒头，饿了吃一个馒头喝几杯水就是一顿饭，辛苦可想而知。我清楚记得，夏天干娘的脸总会被晒脱一层皮，冬天的大街，冷风一吹，温度都在零下，手脚冻伤是常有的事，有时为五毛钱会给买主说半天好话，一连几天不开张也是常有的事。就这样，干娘为子女撑起了一片天，将妻子弟妹五人养大成人。
　　后来由于城市扩建，干娘没有了责任田。当时，干娘已搬迁到南安居住，吃穿无忧，可看到许多已征用但还没有建房的空闲地，就像一个刚走出沙漠的人见到了清泉，她见不得有地闲着，于是干娘有了新“战场”。要说过去干娘耕种是生活所迫，现如今完全是一种热爱。玉米、大豆、红薯、菠菜、莲花白……干娘在数亩地上种植了近十类作物，看到作物生长开花结果，干娘就像发了一笔外财，时常发出会心的微笑。她的“作品”不但让我家不用买菜，富余还分享给左邻右舍。就在她生病期间，也没有中断耕种。
　　2022年9月，干娘开始卧床无法行走。她的病是断崖式的，因为一个月前干娘还把土从一楼背到八楼，在那里建成菜园，并种上葱蒜。仅相隔几天，她的生活已不能自理。又过了一个月，干娘已不能说话。腊月廿三傍晚，妻子和往常一样，给干娘翻身按摩擦洗，就在喂食奶粉的过程中，干娘永远离开了我们！
　　干娘就这样平静地走了，没有等到春天。在好长时间里，我甚至不相信也不习惯，有时还觉得干娘在拖洗楼梯，在我写字的时候，她会悄无声息地递给我一个烤红薯，或者是烧苞谷。但我知道，自己再也没有这种幸福了，再也吃不上她做的粉条煮肉片了。
　　干娘，你和岳父团圆了，劳累了一辈子，就好好歇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