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不断的秋雨下了快两个月了。
　　大明宫遗址公园太液池边的几棵柿子树浸润在雨水中，树上的柿子在绿叶中红得特别显眼，路过的游人都会放慢脚步，望着高大的树上可望而不可即的柿子，低头轻轻地叹一声，又是深秋季节了。
　　我早就开始关注这几棵树的变化。春天的时候，柿子树的枝头开出淡黄色的花儿，在宽大的柿叶中间显得那么细小，像个害羞的小姑娘；初夏时节，一个个纽扣一般的小柿子从柿子花中生出来，还泛着青涩的浅绿，隐藏在浓密的柿叶中间，匆匆走过的游人不仔细看可能就看不见；如今已是深秋，一个个柿子已渐渐染上红晕，从绿色的柿叶中间脱颖而出。这时候才有人惊觉，这些树原来就是柿子树啊！熟透的柿子引来了不少鸟儿，它们也从来不跟人客气，大大咧咧地飞过来，这里啄一下，又跳到另一棵的枝头，高兴地品尝着这大自然的馈赠。
　　“这些柿子一定很涩吧？”在园子中跑步的路人看了一眼说。“绿的硬的肯定涩，红的软的那像蜜糖一样甜”。我随口搭了一句话。
　　对于柿子，我其实一点都不陌生。
　　小时候，我家的房前屋后，地畔崖边，长着很多柿子树。粗略地算了一下，我家大大小小有12棵柿子树。这些柿子树的品种有小柿，有点像现在知名的临潼火晶柿子，长大了也就核桃大小，特点是红、甜。小柿摘回来一般都挂在房檐下或铺在房顶，上面盖层稻草，霜杀后变得软糯齁甜，冬天放在温水里温热，皮一剥可以吸着吃，常常能吃一冬天；还有牛心柿子，上尖下圆，像心脏的形状，因为果子大，所以叫牛心柿子。比它大的还有一种叫磨盘柿子、重台柿子，又扁又圆又大，底边带一圈裙边，像个大大的磨盘。这两种柿子因为个大容易拿在手里削皮，吃不完大部分都会被做成柿饼。另外还有中等个的水柿、罐罐柿子，特点是汁液多，熟透了可以用吸管吸着吃。不管怎么吃，柿子都是在变软之前从树上用夹杆夹下来，软了就掉下来了，不好采摘，也做不了柿饼了。柿子树一般都长得又高又大，柿子结得也繁密，到了深秋季节，柿子成熟柿叶落尽，老家的房前屋后、沟沟壑壑全是通红通红的柿子，美不胜收，一派丰收的喜悦。我家每年收获的柿子也多得吃不完，常常送给平川地方没有柿子树的亲戚吃。
　　摘回来的硬柿子又硬又涩，根本无法入口。要吃甜的硬柿子就得给柿子去涩，我们叫“暖柿子”。
　　“暖柿子”是个技术活。首先摘回来的柿子必须没有破损，有伤的柿子暖完以后损伤的地方发黑，看着就没有食欲，也不好吃。柿子选好以后，放进大锅里，加水没过柿子，然后点火烧锅，保持一定温度一个晚上，第二天柿子就又甜又脆，可以大快朵颐了。“暖柿子”的技巧主要在水温的掌握上。水温太低，去涩时间长，还可能暖一晚上柿子心还是涩的；水温太高，尤其是千万不能把水烧开，这会把柿子“烧死”，烧死的柿子又黑又涩，喂猪猪都不吃，只能扔了。
　　采摘时不小心弄伤的柿子做不了柿饼，也不能暖着吃，扔了岂不可惜？放心，绝对不会扔的，农村人有的是办法。在我的老家，家家都有几口大缸，破伤的柿子废物利用，可以用来做柿子醋。所以在商州，在我的老家，你可以看见大家赶集的时候买盐、买酱油，但很少有人买醋。不管什么山西老陈醋、四川保宁醋、镇江香醋，在商州农村统统吃不来，家家都有自酿的柿子醋，而且可以吃一整年，关键还是好吃。怎么个好吃法？用商州话形容，就两个字：味长！
　　我想起有一年的初冬，我从西安坐大巴回商州。层林尽染的秦岭山谷中，我看到了车窗外一闪而过的几棵柿子树，树上红彤彤的柿子无人采摘，在冬日枯黄的山沟里显得特别温暖。一只只喜鹊、斑鸠、麻雀站在树梢，一边啄食柿子，一边叽叽喳喳飞来飞去，仿佛它们才是这些柿子的主人。而这些山谷里的柿子树，兀自生长于天地之间，逍遥自得，并不为了讨好人类而存在。
　　记得电视剧《我的阿勒泰》中，母亲对女儿说的，“你看这个草原上的树啊、草啊，有人吃有人用，便叫有用；要是没有人用，它就这么待在草原上自由自在，也很好嘛……”山谷里和园子里的那些柿子树，并没有被人为赋予特别的意义或期待，于是舒展、恣意地生长，反倒活成了让人羡慕的本真的模样。
　　秋雨霏霏，又到了柿子红了的季节。不知道老家房后的那棵柿子树还在不，它是不是还像我小时候一样，在这柿子红了的季节，树上挂满了通红通红的柿子，像一个个小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