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在村里读小学的时候，自然老师布置过一个课后作业，制作一个植物标本。现在年龄快奔不惑之年，之所以能想起自己生命中这个与植物有关的插曲，是因为我毕业后来到了枝叶葳蕤的秦岭腹地工作。
　　秦岭中抬头见山，远望皆树。不论我走到哪里，都和树木的枝叶如影随形。而且此地的树叶在入冬的时候，并不像故乡的树叶，或而完全变黄，或而落得一干二净，留着光秃秃的树枝，在凛冽的寒风中，空荡荡地耷拉着。身处黄土高原之上的故乡，一到冬天，时不时能听到脚踩碎枯叶的声响。但在秦岭里，极目远望，山坡上仍显露着苍绿，并没有被野蒿子占领了。秦岭里的空气也湿润一些，见不到黄土高原那黄土漫天苍茫一片的阵仗。秦岭里的冬天冷得柔和，有南方冬天湿冷的况味。
　　我已经记不得当年读小学时，最后给老师交上去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植物标本了。有可能是一片萝卜叶子，或者是一片鸡毛菜叶，也可能是一片菠菜叶。但我可以肯定的是，粘在白纸上的绿叶子，和秦岭里染了一抹绿，仍然挂在枝头的树叶挺像的。特别是当秦岭里的天空一尘不染，万里无云的时候，那些仍然俏立在枝头的树叶，像是由无数个小学生制作的植物标本汇集在了一处。那场景让人觉得既温暖，又蕴藏着新生命蓄势待发的生机。
　　当秦岭里的绿叶也开始徐徐迟迟地下落的时候，我问自己还有制作植物标本或者捡起一片梧桐叶作书签的情趣吗？
　　在秦岭腹地，于方寸之间就能看到生气贯注的叶子。捡起一片叶子，叶子背面那生命的纹路是如此清晰。一如人走过的岁月，深深浅浅，曲曲折折。叶子始终不会剥落生命的烙印。逝去的叶子与远去的岁月似乎都在提醒着人们，在冬天来临之时，不应把那曲曲折折、深深浅浅的生命烙印，当成人生的包袱，而应把它们当成自然地衍生新生命的标识。既往之日如落叶一般不可追，既往之事如落叶一般不可计重，既往之思如落叶一般不可深忆。往事如烟，如落叶般飘忽不定。生命之树总会把枯叶抖落干净，而且并不会深陷于痛失任何一片绿叶的悲苦回忆之中，这是草木胜于人的地方。倘若生命之树把往事一般的落叶全都重重叠叠地累积在自己身上，那么多枯黄的岁月，必定是岁月不可承受的生命之重。所以，草木有灵，长出一片叶子，记录下它生命的纹路，随即就让这片叶子在尘土中幻化，既让既往的叶子把自己生命的根基拍打得更为结实，也让经历过的岁月最终幻化成了生命接续轮转的养分，更让生命之树得以轻装上阵，神清气爽地迎接新生命的到来。
　　在二十多年后，我想我才最终做完了当年在村小的瓦舍之中，年迈的老师给我留下来的那个课后作业。那道小学自然课后作业，蕴含着生命的轮转、取舍、记录、回忆、表达等意思。我现在才彻底把那个植物标本做完了，而且我会在我选的用秦岭里的梧桐叶做成的绿植标本旁，用汉隶写一个解说词：叶叶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