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的霜降后，村庄里家家户户房前屋后的核桃树、柿子树枝丫上便挂上一串串红柿子，许多人家的屋檐下也被染红。这个时候，望着快要成形的柿饼，那股香甜直达心底，一种美滋滋的幸福感包裹着全身。
　　寒风漫过秦岭，布满旷野的时候，小河开始沉睡。河边，几棵柿树已经落光了叶子，皴裂黢黑的树枝仿佛卸下了负累，以一种轻松的姿态迎接寒冷，遗留在枝头的几十个半枯的柿子像留守村庄的老人，果肉中的水分快被抽干，有的皱巴巴地缩成一团抱着树丫，等待大地回春。
　　和这些留在枝头的柿子相比，老院屋檐下几串红彤彤的柿饼嘎子是幸运的，那些柿子得到母亲的重视，寒风吹起时就被请回了家。虽然，用草绳串起来的柿饼嘎子很短，但对年迈的母亲来说，已耗费了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这些年，我们都忙于自己的生活，对乡村对土地的依恋日渐淡去。母亲的乡土情结很浓很重，她始终不愿到城市里生活，便成了乡村留守老人。每年，让她最揪心的是房前屋后的核桃、板栗、柿子，成熟的时节没有人回去帮忙采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往地上掉，然后被雨水带走或者被松鼠、乌鸦、野蜂等吃掉。
　　“可惜了，今年的柿子拳头大，又红又光，是做柿饼的好材料，咋还是没人回来摘呢！”霜降前夕，望着河边挂满红灯笼的柿树，母亲有些伤感。那时，我正好休假回家照顾刚出院的母亲，从那满是惋惜的言语中听出她的意图。摘柿子需要爬树，树又高枝干又细，安全没有保障。想到这些，便提醒母亲：一定不能像年轻时那样爬高上低，为那几个柿子划不来。
　　“我这把年纪，走路都要拄拐杖，哪里还敢爬树。”母亲言之凿凿。
　　然而，母亲并没有遵守诺言。前几天，侄子从县城回到老家给母亲送菜和过冬的食物，看到灶房的屋檐下悬挂着三四串柿饼嘎子，一串串红得鲜艳，便拍了照片发到家庭群里，引起了大家的赞美和担忧。
　　赶紧打电话询问，母亲告诉我她没有爬树，只是看着那些柿子不断往地上掉，她心疼得不得了，便找了地势平坦之处的一棵柿树，坐在地上用竹竿一下一下连同树枝夹下来带回家。夹下的柿子虽然不多，但她却像小孩子一样兴奋，话音里透着几分骄傲。
　　我能想象出母亲夹柿子的情形。十多米长的竹竿要在她手中晃动多少次，才能对准一个柿子，然后身体配合手臂旋转，耗费多大的气力才能把柿树枝扭断，让一个个柿子安然落下。回到家中，又要用多少时间才能取皮、编串，颤巍巍地将它们悬挂在屋檐下。
　　小时候，每到这个时节，我都要学着母亲的样子，让一个个红彤彤的柿子变成香甜的柿饼。那时，母亲左手抓住柿子，右手拿起削皮刀，从柿子顶端入刀，像削苹果皮那样一圈一圈地旋转开来，到留有树枝的一端结束。然后，像编织草鞋一样，用草绳将削掉皮的柿子串起来，悬挂在屋檐下、门前的树木上，挂得越高越好。
　　等风抽干柿子的水分后，再将它们取下来放在瓦罐或瓮里，等着自然上霜。一段时间后，一个个柿饼便裹上了糖霜，绵乎乎，甜丝丝，成为家中换取柴米油盐的功臣。长大后，我离开了村庄，每年等白花花的霜将柿饼裹严实后，父母亲便通过邮局将它们送到千里之外的我的城市。我们吃着香甜的柿饼，想到父母身体健康，那乡愁的滋味便减掉了一半。
　　前几年，父亲离世，做柿饼的活儿便由母亲独自完成。今天，看到照片里那些刚刚成形的柿饼嘎子，想到八十多岁的母亲，对老家也多了几分思念。望着窗外星光点点的夜空，想到老房子里那不甚明亮的灯光下，母亲也许还坐在小板凳上，用不再灵巧的手慢慢地削着柿皮，旁边是半笼刚刚削好的柿子，心中微微泛起甜意，内心对母亲的担忧少了几分。在这样的年纪，还能加工柿饼，给儿孙们的生活里加点儿“糖”，母亲也许是更健康更幸福的吧！
　　希望屋檐下的柿饼嘎子年年有，祝愿母亲和村庄岁岁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