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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5年10月31日 上一版  下一版
瀚海弄潮亦风流
文/图 贾永红
文章字数:4017

  我们的前缘
  三十多年前,三秦大地的108个子弟从古城西安坐上火车,目的地据说是兰州,结果到了兰州并没有让我们下车,而是“哐哧、哐哧”地一路向前,穿过了长长的河西走廊,过武威过张掖,过嘉峪关过玉门关,过安西过敦煌,谁也没有想到这列火车一走就是七天七夜,把我们拉到了一个名叫大河沿的地方,也就是现在的吐鲁番火车站。中转车的时候,江苏籍连长李才生扯着高大的嗓门喊郭高潮的名字,让他指挥大家唱首歌。郭高潮便站在队列前,两手上扬了一下,指挥大家唱起一首刚刚学会的军歌。大家跟着他的手势,抑扬顿挫,歌声嘹亮。唱毕,雷达团来接我们的“大解放”到了,上车后又经过一段颠簸难忍的天山沟壑,直到过了库密什,眼前忽然开阔,一片漫无边际的戈壁,苍茫地躺在天山脚下。那时我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恍惚间,一串拗口的汉字路牌在眼前一闪——我看清了,那路牌写着:乌什塔拉。
  乌什塔拉是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和硕县的一个公社,我们要去的地方就在它的辖区内。运兵的车队在乌什塔拉摆成“一”字纵队,往南逶迤而行,约摸半个小时之后,我们看到远处有水塔,看到陋屋若干,看到土墙一圈,看到一行人在敲锣打鼓鸣放鞭炮,听得见他们手中的家伙发出的声响,但看不见他们的嘴巴、眼睛。
  那个时候,乌什塔拉是孤独的,一排低矮的砖混平房,孤零零地漂在广袤、荒凉的戈壁滩上,就像是大海中的一小块礁石。戈壁滩是灰色的,也是苍凉的,唯一点缀它的,是一丛丛矮小的红柳、骆驼刺,而最壮观的是大漠孤烟。那孤烟直刺蓝天,似神龙,似魔鬼,变幻莫测,诡秘而迅速。
  我和郭高潮在新兵连集训三个月后就分开了,他成了团政治处宣传股电影放映组的放映员,我则继续在军教连接受无线电报务员学习。再后来他被提拔为电影组组长,我成了电台台长,没过多久我到团司令部担任作战参谋,再次和郭高潮在机关食堂吃同一锅饭,也有了更多的接触。
  郭高潮比较喜欢学习,上进心强,后被选送空军上海政院学习。我则参加统考到了武汉空军雷达学院进修雷达专业,毕业后被分配到空军乌鲁木齐指挥所。也是从这个时候,我和郭高潮没有再见面了,后来听说他被分配到了雷达某团誉满全军的“扎根天山好十连”担任指导员一职。
  1985年,共和国开始大裁军,驻疆空军某雷达团被划出人民解放军序列,我陪军政治部刘副主任到雷达团宣读中央军委命令,并处理一些善后事宜,原本想能见到郭高潮,没想到他还在天山坚守岗位。那时候不像现在,既没有手机,也没有互联网,我不晓得他究竟是去是留,未曾谋面便回到了乌鲁木齐。之后,在乌鲁木齐短暂地见了一面,他告诉我自己转业了,还说他会回到家乡,去公安系统工作。我除了对他祝福,也没有更多的话说。再说,那天高潮心情超好,一切也就无需多说。
  见与不见,我俩都在天山南北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上世纪90年代初,我也紧步他的后尘,转业到地方工作,把自己留在了新疆。一次,在乌鲁木齐大街上与过去军中的战友邂逅,我才知道郭高潮还在新疆,而且是在塔克拉玛干边缘的若羌,这让我多少有些诧异。
  他怎么会去了若羌?我对若羌太熟悉了,那是个人去了不想出来,出来了又不想进去的地方。当时曾有人给我描述,走在若羌大街上,满街游荡的是虚土,满目飞扬的是沙土,人们笑侃若羌“三条马路九盏灯,一个喇叭全县听”。若羌人为了生活,得去库尔勒购物,通常一个月去一次,即便如此,若羌人还是不想出去,因为那一条通往外界的“搓板”路,足以令人望而生畏!人在若羌,等同于与世隔绝!
  直到2008年,我到若羌见到郭高潮之后,才对若羌有了全新的认知。
  我是由且木县政府派车送到若羌的。行至若羌县城郊外的那一刻,我无论如何都不敢把眼前的若羌和印象中的那个若羌挂起钩来。一路过来,宽阔的黑油油的路面在冬日的阳光下,晃得我的眼睛看不到远处。渐渐地,我看到一条流淌的小河,河边成片成片的白苇随风摇摆,姿态各异的胡杨站立在戈壁上,树草间有一群麻雀在起起落落,这样一种景致使我的心绪一下子明快起来。不过,轿车驶进县委大院时,我满脑子却是郭高潮的影子。心里在想:高潮会在县上吗?他现在还好吗?
  人在瀚海亦弄潮
  大约在新世纪之初,有天看央视“东方时空”,在播放到“东方之子”这个板块时,我眼前一亮,几乎惊叫起来:“那不是郭高潮么?”我终于有了他的准确消息了。节目中,郭高潮侃侃而谈,回答主持人的问题。原来,号称华夏第一州的新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的行政区划中,多了一个新镇:新疆巴州若羌县罗布泊镇。郭高潮竞聘上岗,不当广电局长了,而是去了最艰苦的罗布泊镇当了首任镇长。
  当然,和巴州一样,这个新诞生的小镇,也堪称“华夏第一镇”。这不是我说的,而是央视节目主持人在采访郭高潮时这么说的。因为是采访郭高潮,我听得很仔细,节目引据准确资料:小镇土地面积5.2万平方公里,人口只有1000多。这个全国占地面积最大、人口最少的镇,3间简易房和一面五星红旗就成为镇政府的重要标记。与之同样重要的,则是罗布泊钾盐。一个全世界最大的钾盐厂,经郭镇长之口借助央视告诉了世人!
  几千年来,罗布泊完全笼罩在历史的迷雾中。2000年,地质科学家和地质工作者经过长时间的科学探索,揭示出在这个神秘的荒漠底下,埋藏着2.5亿吨资源量的钾盐矿床。超大型钾盐矿床的发现,意味着一个全新纪元的开始。罗布泊钾盐基地的建设迅速上马,年产2万多吨的钾盐厂在不长的时间成功地完成了工业性实验,罗布泊镇就在这样的背景下诞生了。
  可是,在罗布泊,所有的蓝图,必须从最基本的生存条件开始:哪里有可供生活和生产的水?在一望无际的盐壳地,什么是连接它与周围的世界的最佳通道?大规模的用电可能吗?在现代社会,让罗布泊摆脱封闭的手段有多少?郭高潮并不急于解答记者提出的一系列问题,他告诉主持人,发现钾盐,特别是进入开发期后,“我们这里突然热闹了起来”,尽管目前看起来简陋得让人难以置信,与历史上那个辉煌灿烂的楼兰古国根本不可同日而语,但它拥有最大的面积、极少的人口和富集的资源,头上还有一顶“华夏第一镇”的桂冠,它会在帐篷里“出生”,在风沙和酷热严寒里“成长”。
  年轻的罗布泊镇最高长官从容而自信地说:“罗布泊不同凡响的身世和称号,会构成今天这个年轻城镇的别样色彩。”我的血脉显然被他渲染得不能自己。
  郭高潮作为罗布泊镇的首任镇长,是在2002年7月19日当选后宣誓就职的。然而,只有郭高潮知道,他这个镇长当的并不容易。自上任后,他几乎没睡过几个好觉,因为镇上的基本建设,是从寸草不生的盐碱荒漠上一点点起步的。规划、项目、资金,都是镇上从自治区、州上和县上争取过来的,很多项目都是他自己亲自跑出来的。
  那时候,他们住在破旧的铁皮营房车里,夏天气温高达50度,冬天最冷超过零下20度,没有空调是难以想象的。然而,空调、电视、电脑这些电器,在很多农村都开始普及的情况下,在罗布泊镇,却是稀缺的物资!原因很简单:没有足够的经费。更苦恼的是,由于道路冲断,平时靠长途运输的镇政府留守人员的基本生活保障都成了问题,并影响到了正常的工作。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物资难以运抵,留守人员望水兴叹。有次阿尔金山连降大雨,造成罗布泊南部洪水泛滥,从若羌到罗布泊镇途中有一个叫草棚子的地方,成了一片汪洋,积水面积达十几平方公里。为了营救一支汽车越野赛勘路车队,郭高潮等人被洪水围困了两天一夜,就连镇上惟一的一辆三菱越野车也毁于那场洪水中。
  罗布泊镇诞生后,镇长郭高潮的目标远大。他们出台的《罗布泊镇2003-2015年总体规划》中,规划面积有4平方公里,不仅有政府广场、文体科技区、商业金融街,还有镇区道路、居民住宅区、学校、幼儿园等。甚至,他预留了直升机场。
  可喜可贺的是当年的豪言壮语,如今已经在罗布泊得到了实现!昔日的无人区已经充满了勃勃生机,罗布泊与外界的沟通也不再是传说了。罗布泊镇终于“与世界拉近了距离”。
  我在若羌听人说,为了活跃建设者们枯燥的生活,身为镇长的郭高潮利用业余时间重拾旧业,干起了放映员的活儿,赶到距离罗布泊镇100多公里的锰矿去放电影。这里地处偏远,没有广播也没有电视,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成立了罗布泊镇。矿上的人听说镇政府领导来了,还带来了电影,全部出动,像过节一样热闹。虽然放的都是一些老电影,像《地道战》《小兵张嘎》《平原游击队》等,矿工们依然看得津津有味。郭高潮说:“我们这里文化娱乐条件差,既然有了镇政府,工矿企业又依法给我们纳税,为我们的经济作出了贡献,我们就有义务给他们服好务,为他们创造好一点的文化生活。”有人记载,郭高潮每年都会为镇里的金矿、锰矿、钾盐矿等工矿企业放20多场电影。
  不是结尾的结尾
  那天,我走进若羌县委,正想郭高潮时,郭高潮手里拿着一把剪刀从对面办公楼里出来了,径直走到我跟前,让我有点喜出望外。我说:“你这是要去哪里?”他扬了扬手里的剪刀:“正要去枣园里转转。”县委办公室陈主任告诉我,郭主席(郭高潮这个时候已经担任若羌县政协副主席了,我以为他还在当镇长)现在是红枣专家了!这么一说,更让我对他刮目相看了。其实,这时的若羌已经在全国有了名气,农民增收名列全国前列,全县都散发着一种让人惊艳的气势。县城街道宽阔,是我所在的乌鲁木齐市也无法比的,街道两边楼房层次分明。特别是红色产业的勃勃生机,让我感觉到若羌人走路的姿势都那么轻盈欢快。
  若羌县虽然降水稀少,但光热源丰富,无霜期长,昼夜温差大,因此成就了若羌红枣的繁盛。郭高潮是个闲不住的人,之前在镇上工作,从县城到镇政府350公里,他常常是一个人开着车,带上一月的粮食,手拿一把刺刀、一把铁锨就上路了,刺刀是防野兽和坏人的,铁锨是用来开路的。任职县人大和政协后,他每天腰里别的是一把剪刀,没啥事儿的时候,都是去农民的枣园帮忙修剪,成了枣农的兼职园艺师。
  对故乡商洛,郭高潮总是心怀感激。阳春三月的一天,我正在电脑前敲字,手机响起,是远在若羌的郭高潮打来的。声音不大,但听得清楚,高潮说他刚从商洛回来,在家乡呆了两个多月。这真难得呢!我曾不止一次与他相约同回故里省亲,他总说没时间,所以我对他一直都很惦记,也甚多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