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拉开厚厚的窗帘，才知道天已大亮。窗户玻璃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像调皮的孩子哈出的气，磨砂一般，绰约，朦胧。滑开窗扇，探出头去，地上潮乎乎的，才知道昨夜下过雨了。我不知道那是一场怎样的雨，想必是场缠绵如丝的细雨，夹杂着梧桐的气息，“点点滴滴”洒落在李清照的诗意里。
　　这是深秋的雨，霜降之后，显出了丝丝寒凉，却更清亮得冒油诱人。山村的沟沟岔岔、梁梁峁峁，都被雨水精心刷洗过，一尘不染，像是换上了一身透亮的时装，不由让人眼前一亮，心也被提到了嗓子眼上。细看，每一片树叶，每一株草尖，都闪着绿绿的亮光。就连乡路边的细碎石子，鞋帮上沾着的泥巴，甚至风声和鸟鸣，都透出醉人的亮绿，看上去无比金贵的样子，不敢用手去触碰，只好虔诚地收入眼底，藏进心里。
　　这雨水是上天派来迎接我的天使吗？此念一出，我的心中好生欢喜，像进了光，灌了蜜，满眼都是诗的情，画的意。此刻，小鸟们正聚拢了，在门前的核桃树枝上蹦跶着，交谈着。核桃早已收摘，树叶也已掉落，它们的身影小小的，黑点一般，在粗细短长的枝桠间穿梭，声音传来，似在吟唱一首首晨曲，又似在酝酿着一场别开生面的舞会。房舍边，一丛野菊正睁了惺忪的睡眼张望，塄坎上的野苜蓿摇着小手，道着“早安”，马尾草对着一颗露珠梳妆，细长的腰身搁在小缓坡的膝上，四季桂就荡漾出细微绵长的花香……这无比受用的草木的慵懒，这深受宠爱的山村的静谧，和来自农家柴火灶上炊烟袅袅的菜香，弥漫了这深秋水洗一般的早晨。
　　丝绸一样薄透的阳光，像一只乖巧的猫，蹑手蹑脚、悄无声息地从东山梁后升起，趁人们不在意，又偷声缓气地越过山峁的树梢，在场院边黄杨围圈的篱笆间，洒下陆离斑驳的光影。光影伸展开，铺在院落的地板上，像汪了一团一团的水，又像开了一朵一朵的花……看见这上天恩宠才安排得出的画面，我傻愣愣享受了半晌，才轻轻把伸了一半的懒腰收起，怕惊扰了那光影好不容易才描摹出的水墨美景，和洒满了清香气味的曼妙晨光。
　　倚坐在老家黛色的屋檐下，看晨光一点点在雾气中行走，看出笼的鸡们闲情逸致地梳理羽毛，看窈窕的藤蔓婀娜地翻墙去了邻家，看山墙边的白菜又把绿伞撑大了一些，刚从睡梦中醒来的葵花又把笑脸朝向了阳光，高的树矮的草胖的山瘦的水都打着哈欠，问候着，摇曳着次第醒来。我像个隐入山村秋晨的偷窥者，那份欢愉，那份惊喜，多想与他人分享，又不敢、不舍发出一点点……
　　生活在喧嚣和忙碌中，身心的疲惫，已在心灵深处结上了一层厚厚的痂，无法取缔，无从突围。唯有在富有灵性的山水间，在这神谕一般不约而至的雨水和草木生长间，才会让人不时地心生一念，生活在这平淡的烟火间，真好。唯有在这秋深和植物一起醒来的早晨，唯有这不用费心等候的花开，唯有这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的自在，不可辜负。
　　多好看，乡村的早上和秋晨的光景都藏在轻轻来去的雨水和晶莹剔透的霜露里面。多温暖，每一个瓦屋的天井上都轻轻飘荡着袅袅的炊烟，似母亲思念的叹息，召唤浪迹天涯的游子，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