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07版
发布日期:2017年02月16日 上一版  下一版
写给岳父
雨善
文章字数:2033
    再过二十来天,岳父就三周年了。
    三年里,我从来没有梦见过他。几次提笔想给他写点东西,都没写成。妻也埋怨过“我爸对你恁好,真没良心”,我只是淡淡地说:“不急,不急,该写的时候总会写的。”其实,给逝去的至亲写怀念文章,好像又一次揭开感情的伤疤,心里疼呀。今天是正月十五,一早就踏着冬阳到单位,坐下来,突然满脑子是岳父的影子,噢,原来老人想和我说说话了,我们用灵魂在对话,释放思念。
    岳父杨录智,是我们这里上世纪六十年代不多的大学生。他家里很穷,为了能上学,他小小年纪就想着为父母分忧。在城里上学,周末回来跑到熊耳山煤矿挑一担子炭到城里卖了,才够生活费。就这样坚持着,从初中上到大学。有一年冬天,父亲病重,他穿着单裤子去担炭,过河时不小心掉到水里了,他顾不上冷,赶紧捞上那些炭,快快跑到城里卖了,好给父亲买药,见父亲病情稳住了,这才穿着结冰的衣服,饿着肚子去上学。听妻子说过,她小时候看见岳父腿上满是小黑坑坑,不解地问,岳父笑着说:“那是煤水水子呀。”她就撅着小屁股用手使劲擦,可就是擦不掉。后来才知道那是冻疮。
    大学毕业后,岳父被分配到偏远的镇安县木王乡农行营业所工作。那时没有公路,也没有车,来去全靠走路,得走好几天。第一次上班去时,他兴奋得一夜没睡着,天没亮就起身走了。上学时用的那只烂书包里装了几块黑馍,饿了坐下来吃两口,爬到路边的小溪里喝几口水。翻过一座山,他心想该到了吧,一问当地人说还得翻几座山。他那双草鞋都磨破了,脚上满是血泡。到第四天天黑才到。一到营业所,放下铺盖,就跑去问所长,让他干啥工作哩。在那里一干就是十几年。岳父对工作很认真。无论在乡下,还是调回到城里。他笔下的账务从来没出过半点差错。有一年年终盘库,算来算去账目咋就多出一分钱。他就反复算,直到三十凌晨才回家,连团圆饭也没吃成,可他心里却很踏实。
    和妻子谈对象时,第一次到她家,岳父一脸严肃,我一见他就满脸通红。吃饭时,他给我端上一碗饺子,我让他先吃,他却板着脸说:“叫你吃就吃,有啥让的哩。”吃完他又给盛了一碗,我说吃不了了,他这才笑着说:“做啥假哩,小伙子不能吃就不能干。”过后,听妻子说,我走后,岳父说:“是个诚实人,我看行。”
    岳父长得高大魁梧,看上去很面冷,对人却很热心。乡下的邻居来了,他非得留下让吃了饭再走。每到周末,他一早就骑上那辆加重自行车,带着岳母到街上买菜。他总是说:“娃们工作忙了一礼拜了,让回来吃个安然饭么,得多加几个菜。”到饭点了,他一一给打电话催,一个不到齐,都不让开饭。孙子们来了,他高兴得合不拢嘴。女儿小时候总喜欢在他那胖肚子上爬上爬下,当成小山丘,他就爱这样子。
    他业余喜欢打麻将,常常是饭后家里人组织一场。和儿女们在麻将场上一是一,二是二。一次,大儿子算错账了,少给五角钱,他和儿子就争吵起来,最后一气之下拧身走人不打了。平时,他给儿女们百儿八十从不计较。
    他还爱下象棋,但从不悔不赖,用他的话说“捏子必动”,你捏了那个棋子,就必须走那个。邻居一同事走了一步车,却要反悔,他一推棋盘说:“不来了。”
    喝酒划拳,他也是样样在行。什么大旗不倒一字清、酒前不语酒后笑了,他耍的很认真。谁要喝酒耍赖,他立马放下酒杯不喝了。下次,他也不会跟那人玩了。
    我父亲大他两岁,亲家见面少不了开开玩笑。父亲一辈子是不抽烟不喝酒,他笑着说:“一辈子不抽烟,能省了棺材钱。”父亲去世时,他跪到灵堂前,放老牛声哭:“哥哥呀,你咋一句话没给我说就走了。”
    儿子那年出事也是周末去岳父家来。他一直很内疚,我一段时间不到他家去,他很理解。常常自言自语自责:“都怪我叫娃来了,要不了就不会有那事儿。”我其实对他们没有半点怨言,只是一下子想不通。
    岳父七十岁了,还能骑车带着岳母上坡坡,还说一点都不费劲。过大寿那天,我在外地开会,电话祝福,他笑着说:“就等你电话哩,你不打电话,这饭吃着都不香。”
    他血糖高,却爱吃甜食。一次我把老家亲戚拿的柿饼孝敬他,他吃得津津有味。岳母埋怨,我这才知道错了。他却偷偷给我说:“就好这口柿饼,没事儿。”
    他得了大病之后,我们瞒着他,他心里明白,也瞒着我们装不知道。周末我尽量去陪他。一次,他拉着我的手说:“我这病啥药都用了咋不见回头呢,一天不如一天了。”我强装着笑脸说:“没事儿,不急,病去如抽丝么。”他用疑惑的眼睛看着我,淡淡一笑。
    在最后一个年三十,他已经躺着起不来了,也是汤水不进了。岳母做了一桌菜,叫娃们吃,她陪着岳父偷偷抹眼泪,岳父有点生气地说:“你陪娃们吃去吧,你们吃的香,我不吃也高兴。”
    临走的那一天早上,我在他身边,他已经像耗尽油的灯,但眼睛还大大睁着。等小儿子回来了,这才闭上眼睛。我们总是不相信他老人家就这样走了,医生听了心脏,把了脉搏,摇摇头说:“准备后事吧。”
    岳父的弟弟沉痛地说:“都不准哭,给你爸擦擦身子,理理发,让他干干净净上路。”我用湿毛巾慢慢给他擦着背。想起和他洗澡时给他搓背,他回头笑着说:“看我这背像不像案板。”
    此时此刻,我真想让他再回头说句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