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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7年03月07日 上一版  下一版
洛河源头草链岭
文/图 刘剑锋
文章字数:3520





   作为母亲,草链岭孕育了两个孩子:一个是洛河,一个是蜿蜒西去、绕长安城的八水之一的灞河。在苍茫的时间里,草链岭以一种母性的静默端坐在蓝天白云之下,柔韧而坚定,温和而纯然。静默是一种力量,一种语言。她的语言如此意蕴悠长,温情脉脉,又如此斑斓多彩。
    草链岭的语言
    站在洛源小镇北望,会看到层层叠叠、莽莽苍苍的群山里,蓝天白云之下的一座座山头上,仿佛漂浮着一块块白头巾。从洛源镇北去,沿着清凌凌的洛河水行大约16里,是开阔的洛河河谷,这个叫作黑章村西沟台的地方,北望似乎就在眼前的山头,那仿佛顶着“白头巾”的山头,好像也不大,也不远。只有当你沿着采药人千百年来踩出的艰险而狭窄的小路盘桓而上,你才会知道,作为孕育了两条河流的山,从来不会小,也不会近。这些顶着“白头巾”的山,其广阔神秘超出你的想象,对于初次走进大山的人来说,它就是没有尽头的迷宫,这就是为什么不断会有人在这儿迷路或者失踪而不得不出动武警公安去搜救的缘由。
    这是浩莽大秦岭的一个普通山脉。亿万年来它以一种静默的姿态面对风云变幻,人事轮回。静默不是无形的,它是一种力量,或许是一种宣泄和表达的方式,一种语言,一种孕育的方式。
    或许很少有人去注意这样一种地老天荒的静默。这是一种母性的静默,柔韧而坚定,温和而纯然。
    这座母性的山就叫草链岭。
    2645.8米。这是草链岭的海拔高度。在秦岭东段,有这样海拔高度的大山,唯此一座。
    这是一个母亲的高度。有谁敢超越一个母亲的胸怀的阔大、温暖和庄严呢?
    草链岭,是因为这连绵的草链岭上成群结队的草,叶连着叶、杆连着杆、根连着根,如同锁链相链的缘故而称草链岭的吗?不得而知。草链岭是呈东北——西南走向的一座山系,长约13公里。
    如果是在夏天,在草链岭脚下的洛河河谷仰望,那白花花的“头巾”在大片的浓绿衬托之下,显得格外醒目。那真是草链岭的头巾吗?现在还是一个谜。作为洛河的母体,草链岭庄重而娴静、威严而神秘地静立于无边的蓝天下,与世无争,安详恬然,因而,这样的头巾更适合于一个母亲。
    洛河的秘密就静悄悄地藏在这座叫作草链岭的大山之中。
    一条曲折的山路从洛河边茂密葱茏的草树中向山上蜿蜒而去,像一条执著而好奇的手,不断地伸向大山,向着蓝天,向着凌厉的风,向一个母体,发出清晰的询问。
    这条在草链岭蜿蜒的小路,从河谷到山顶给我们画出了草链岭缤纷而斑斓的语言。
    由于海拔高度高,从草链岭脚下到山脊,植物垂直分布极为明显。
    洛河河谷海拔大约1400米,在这之上的1200多米的海拔之间,河谷地带是密密麻麻的灌木丛,山腰地带是灌木乔木,再上是松林和参天的桦树、栲树,再就是山脊链接在一起的乔木和低矮的高山草甸等高寒植被。
    如果是夏天,这是秦岭最灵动、最蓬勃、最鲜活也最为明亮的季节。绿色是这个季节唯一的语言,绿色之间是许许多多星罗棋布的各色花簇在缠绕,挥挥手都可以在山上攥出浓浓的绿汁来。这绿色从地上密密匝匝地扯开来,一直弥漫到天空。所有沉默的花草树木都展示出它们最艳丽、最茁壮、最烂漫的一面。树都尽情地长出了茂盛的叶子,并让叶子成为它们在这一年中最流光溢彩的时光。草如潮水一样荡漾着,草中间夹杂着娇小的花,这些花早已经习惯了草链岭的寂静,旁若无人地绽放。鸟儿在林间飞来飞去,鸟儿的叫声在这个季节似乎有些霸道,一刻不停。鸟儿的鸣叫和阳光一起从密林的叶子中间泼洒下来,在各种鲜嫩的植物和星星点点的花上流淌。
    秋天是草链岭的语言最为丰富的季节,几乎汇聚了植物界所有的语言:绚烂的红叶,青翠的松柏,金色的草甸,五色的山花。这是作为母亲的草链岭最为妖娆的时刻,她是浓妆艳抹的,但是这浓妆艳抹又是多么的恰到好处,增一分减一分都是不可以的。
    冬日的草链岭是最为安详的季节,白色成为唯一的语言。山下一点小雨,山上就会银装素裹。飞雪在草甸、石海和森林中可以完成这个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造型。
    草链岭还有一种语言:丰腴。是的,秦岭显然是丰腴的,有木材、有药材以及各种珍贵的宝贝。千百年来,人们用脚板在神秘的草链岭上踩出一条条细细密密的小路,这是寻宝之路,是通往财富的。
    穿过犹如波浪翻卷的高山草甸,再往上,就是海拔2645.8米的草链岭山顶。
    这山脊更像一个宽阔的脊背。北边是渭南市的华县,往西,便可以进入西安市的蓝田县境内。洛南与华县以山脊为界。这里没有树,也少有灌木,只有遍地的草以及链接成片的大块大块的高山灌木——六月雪。夏天里,在山脊大片的开阔地上,是各色只有在这里才能够看到的梦一样静静地开放着的各色小花。
    即便承受着2646米海拔上的寒冷与溽热,以及我们难以想象的风霜雨雪的侵袭,草链岭依然是丰腴的、温暖的。铺满山脊的是厚厚的、蓬勃的草,还有五颜六色的花海。
    如果是春天,在这草链岭的山脊,还有难得一见的高山杜鹃。粉红色的花瓣,绿生生的叶片,悄然点缀于还显得荒凉萧索的山脊,成为秦岭东段南麓最靓的一道风景。
    北边的阴坡上长满了四季都青青翠翠的松林,与山脊南坡低矮的草甸、稀疏的植物形成鲜明对比。
    由于海拔高,即便是最炎热的8月,遇到风、遇到随时都会到来的雨,在草链岭山脊你会体验到逼人的寒冷。在这里,天气变幻无常,一会儿阳光灿烂,一会儿阴雨连连;一会儿风平浪静,一会儿狂风可以把你撂倒。不期而至的温暖与寒冷会让季节的特征在这里任由错乱。静谧的草链岭,却有着自己最为得体而生动的语言。这些语言的载体铺满了草链岭的肌体。
    草甸
    在草链岭山腰,那些高大茂密的松林、杉树、栲树、桦树,像是一次集体的密谋,突然消失,变得矮小的灌木乔木有了施展的天地,茂盛起来。再往上,是与草链岭山脊相接的空阔辽远的山坡。在天地相接的山坡上,是更加撩人的向草链岭山顶铺展而去的蓬勃葳蕤、彻天彻地的草。
    它们是能够接受极端寒冷的环境而选择留下继续生长的野草杂草,而发育成高海拔地带的多年生草本植物。
    这就是高山草甸。
    每年晚春的时候,有细细小小的草尖儿悄悄从干燥枯萎的茅草下萌生出来。到了夏天,它们疯长成长长的、绿生生的模样,成为铺天盖地的绿毯,与周围灰白的石海眉眼传情。由于海拔高,牛羊罕至,没有什么会惊扰它们无拘无束地生长;它们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尽情地旺盛,尽情地漫绿,尽情地吸纳这草链岭的夏天所能给予它们的所有生机。
    走过夏天,是这儿最好的季节。在草链岭,这些绿色的草开始渐渐变黄,最后,在阳光底下荡漾成一片金色河流。如果有风,长长的茅草犹如飘逸的长发,翩然舞动,柔波起伏,水流回环。
    在极端环境里生长的这些茅草,有着极为坚韧的质地。即便失去水分,虽然枯槁,虽然如发丝细细柔柔,绵软如毯,你可以尽情地打滚,肆意地奔走,但是却无法撼动它们的柔韧,扯不断,揪不烂,犹如生生不息的流水。
    龙柏
    在山腰,松柏、栲树、桦树从来都是草链岭一成不变的儿女,它们在高高低低密密匝匝的灌木乔木和疯长的毛竹草木之间兀然而立,向周围夸耀它们身高的优势。或许是无法忍受岁月的漫长与孤寂,一些树木把生命交给了其他的植物,自己孤独地老去,死亡,只把腐朽的、孤零零的躯干留在蓝天之下,仿佛一只只枯瘦干巴的手,指向无尽的蓝天白云。虽然只剩下生命的残垣断壁,但是它会告诉人们,在这样的高度,在时间的苍茫里,这里曾经有过它们的存在,它们美好的或者艰难的日子都在这里。
    在草链岭,有一种极为珍贵的树,人们以其弯曲盘桓的身形而称之为“龙柏”,即柏树。
    在高高的草链岭,在草链岭的酷暑严寒里,在硬生生的岩石里,柏树萌生出第一滴生命的绿芽。在漫长的时光里,它们一年一毫米一毫米地生长。它们的生命历程是如此的艰难,严寒不让它们舒畅地生长,每长出短短一截,严寒骤至,它们只好作出妥协,停止生长。来年春暖花开,它们继续一毫米一毫米地长,虽然身形已经弯曲,但是还要百折不挠地长,谁也挡不住它们活下去的欲望。漫漫的岁月一点点过去,它们就一点点弯弯曲曲、枝节盘桓生长,长成犹如游动的小龙。在成为游动的小龙后,它们已经走过了几千年?几百年?不知道,我们只知道它们是草链岭的活化石,是草链岭沧海桑田的记忆;它们是草链岭生命不屈与顽强的活标本。
    惟其不屈与顽强,生命才如此高贵,充满尊严。
    许多贪婪的人把千百年才长出来的龙柏挖回去,栽在自家院落精致的花盆里,作了盆景。
    但是,这不是它们的家园。它们是属于风霜雨雪中的草链岭、属于秦岭、属于另一个干净无污浊的世界。它们是来守望大山,见证时间的,它们是来见证生命艰难、顽强与高贵的,不是用来装饰贪婪者的院落屋舍的。
    面对野蛮的采挖,龙柏是多么无助。
    虽然它们只能离开草链岭,离开它们守望了千百年的日子,但是它们知道,这是对它们生命的胁迫与摧残,是对它们的高贵与尊严的亵渎与凌辱。它们如何才能接受?
    它们要捍卫生命的高贵与尊严。
    捍卫的唯一方式就是:死去。我属于大自然,不属于私人。
    这就是那些费尽心机的人挖回龙柏,却很少能够在花盆里养活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