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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7年10月12日 上一版  下一版
长沟方言
文/图 舒添宇
文章字数:4012
  
  方言具有浓厚的地域色彩,是一个地方最写实的人文符号。长沟位于山阳县腹地,距离县城直线距离近20公里,四周被大山阻隔,类似孤岛,这儿的方言很是独特。外地人到了长沟,听不懂当地人的交流,仿佛置身异域。奇怪的是,长沟人对于语言的适应能力令人称奇,走到哪儿就跟着说哪儿的话,一说起来还挺地道。而长沟话对于外地人来说,实在难懂。一些嫁入长沟的外地女子,很少能够讲一口地道流利的长沟话,极少数女子抱着“嫁为长沟人,誓为长沟鬼”的执着,硬是学会了古老得掉渣的长沟话,颇受当地人的敬服。
  长沟独特的地貌造就了方言的悠久和稳定。长沟人多移民,早的可以追溯至清康熙三十二年(1693年),清政府组织大量移民入陕,乾隆至道光年间最多。长沟先祖多来自中原地区河南以及江南的湖北、安徽、江西等地,自称下湖人,也有称来自山西洪洞大槐树的。小小弹丸之地,子方言分布驳杂,或以姓氏宗族区分,或以聚居村落区分,形成一个个色彩鲜明的小方言群落。
  外地人眼里,长沟话大多语速快,多发近似于普通话的上声去声,每讲一句话的重音落在开头和结尾字上。称呼人名前缀“阿”字,或者前缀“老”后缀“子”称“老x子”。熟人见面,打招呼习惯问道:“洽(二声)饭(一声)猫?到那气?”答曰:“洽——了!上(一声)贼(四声)!”“猫——洽!”“洽”字发音口型较小,先是双唇微开,齐齿,突然舌位降低靠后,牙齿分离,字音吐出。“饭”字发音门齿轻咬下唇,先发出唇齿擦音,再唇齿分离,舌位低,平舌即成。翻译成普通话即“吃饭没?到哪去?”“吃过了!上(集)街!”有时刚如厕出来,有人问“洽猫?”无从作答,实在尴尬。问话者并无恶意,习惯使然。
  地道的长沟话发音,舌头是重要的发音器官。舌位高低、前后,舌尖、舌面、舌根不同的部位振动共鸣会发出不同的字音。和普通话相比,鲜明的特点是口腔呈扁平状空隙以供气流进出,口形小,多振动舌面舌根,舌位降低,舌尖上翘、后缩,紧贴后颚,联合鼻腔发音。普通话的零声母如“熬ao”“挨ai”“安an”“讹e”“昂ang”“我o”等,类似关中方言中的读音。普通话拼音“ya”(鸭、芽、牙、哑、鸦)的发音很独特,发同类音,不同音调加以区别,主要靠舌头和上颚、两腮、鼻腔配合进行,算是特殊读音。
  “白菜”先发“bu”然后过渡到“a”上(bua),“菜”被读成“ca”,合起来近似发音为“bua-ca”,也有地方读作“pua-ca”。“萝卜”读“烙(一声)不”,“庄稼”读“涨嘎”,“茄子”读“季子”。以下从语汇方面,对照普通话汉字发音,置换相对应的方言词语发音,列举若干例子进行说明。
  一、亲属称谓、人称代词
  “爷爷”读“阿哽、阿底、阿嗲”。“奶奶”读“阿布、阿那(三声)”。“外公”读“嘎更”。“外婆”读“嘎布”。“父亲”读“阿亚、阿意、阿父(音近一声)”。“母亲”读“阿娘(尾字发前鼻音,近似四声)”。“岳父”称作“丈老(一声)”,“妻兄弟”称为“纠锅子”,“妻姐妹”称为“一家子”。“姑妈”叫“姑娘、阿娘(尾字近似二声)”。“姑父、姨夫”称作“古亚、一亚”。“叔叔”叫“阿少(近二声)、阿苏(三声)”,尾字音稍稍上扬。“伯父”读“阿伯(尾字口形唇舌近似灭音)”,“伯母”叫“阿妈”,有别于普通话,口形小,唇形上翘下屈,二声。“姐姐”叫“阿仄(三声)”,尾字发音翘舌,舌位靠后。“哥哥”叫“阿古”。“弟弟”叫“阿那”(近似二声)。凡是父母的女性平辈表亲,一律称为“表姑娘”,其丈夫以及男性平辈表亲称为“表杯亚”“表少”(音近),其妻子称为“表婶、表杯娘”(音近)。比较笼统,外人不好区分,不像普通话里用“表舅、表姨、表姑、表姑父、表姨夫、表舅妈”分得很清楚。第一人称“我、我哩”的读法和零声母汉字发音一样,属特殊发音。第二人称“你、你们”读成“嗯(近似一声)、嗯哩”。第三人称“他、他们”读作“给(音近,四声)、给哩(音近,尾字轻声)”,发音关键是舌头顶住上腭,舌位靠后,双唇微开,双齿接近重合。
  二、事物名称
  身体类:“头”读“嘚、特”,“鼻子”读“杯子”,“耳朵”读“耳都”,“嘴”读“贼(一声)”,“舌头”读“杀铁”,“肠肚子”读“胀刀子”,“皮肤”读“背负”,“手”读“烧”,“指甲”读“之卡(ka音近二声)”,“脚”读作“久(二声)”。
  人称类:“男性老人”叫“唠和、唠和嘚、唠和邓(不敬语)”。“女性老人”叫“唠码子,唠码九(不敬语)”。“新娘子”称作“新(三声)大(一声)姐(读‘几’一声)”。“产妇”叫“月母子”。“小孩”叫“艾扎”。“婴儿”叫“冒肚子、冒娃子”。“非婚孩子”叫“私包子、黑窟(音近)”。
  地理、方位类:“地面”叫“得dei咩,一声”,平声或轻声dei。“河滩”叫“湖(四声)拔(bua四声)”。“石头”读“沙累”。“厕所”读“冒死、冒死缸”。“河、湖”同音读作“糊(四声)”,“河南、河北、湖南、湖北”四省名称大都读作“护呐、护be(前三发四声,尾字二声)”。方位词“东南西北”读“等呐sei(三声)北”(尾字音同“伯”)。
  颜色类:“红(四声)”“绿(音lao,近二声)”“白(音近bua)”“黄(vang,音近王)”。
  数字类:“五”读“乌”,“六”读“劳”,“七”读“cei,二声”,“八”读“拔”。
  食物作物类:“米”读“mei,一声”,“面条”读“咩吊”,“肉”读“饶”,“苹果”读“并(四声)菇”,“麦子”读“麻资”,“红薯”读“荒术”,“豆子”读作“得子”,“桃子”读“稻子”。
  时间类:“上午”作“上找”,“下午”读“哈找”,“半夜”读“伯丫”。
  天体类:“月亮”读作“他(二声)阴,尾字三声”,“星星”读作“想想(尾字轻声)”,“彩虹”称为“麻央”。
  家畜家禽类:“母羊”称“水羊”,“种猪”叫“久猪”,“公猪”叫“香猪”,“公猫”叫“男ne(四声)毛、毛哽”,“母猫”叫“女毛(二声)、毛布”,“母狗”叫“草狗”。“公鸡、母鸡”叫作“几哽、几步”。
  鸟兽类:“狐狸”读“丫麻狗”,“豹子”读“巴三子”,“蛇”读“煞”,“鸟”称“秋(音近二声)子”,“癞蛤蟆”读作“拉-刀子”,“青蛙”读“个骂”。
  昆虫类:“蜻蜓”读“则忙”,“蜘蛛”读“则主”,“蝉”读“倪昂正”,“牛虻”读“牛疯子”。
  还有,“墙”读作“bia”,“窗子”读“bia-nian”,“梳子”读作“斯哩”,“篦子”作“嘎哩”,“什么”称“木昵、木年(儿化,二声)”,“日子、日本”读“儿子、儿本”,等等。
  三、动作行为
   “听”读“tiang,二声”,“拿来”读“胆喇”,“砸”读“挡”,前鼻音,“抓”读作“拿”,“掐”读“ka,二声”,“擦、揩”读“卡,三声”,“摁”读“参(cen,一声)”,“扛”读“孬、度”,“赢”读“漾”,“输了”读“入了”。“看护”读“养”,“摔跤”读“打(近二声)搞、打了”,“怀孕”称“度刀子”,“生孩子”读“可艾扎”。“睡觉”读“困(二声)乡、寐(二声)乡”。“喝水”读“hu(近似二声)水(一声)”。“吮吸”读作“溯(二声)”,“舔”读作“郎”。“洗脸”叫“抹面”。“吃饭”读“气饭”。“抚平”读作“肥biang,四声”,“皱了”读“增(二声)了”。“如厕”读“噶手、打混”。“排大小便”读作“巴屎、乌屎、乌尿”。“嫁女”读“噶女”。“看见”读“可见”。“坐车”读“邹车”。“蹲下”读“故-到,尾字轻声”。“咬”字,最为特殊,有音无字。发音时舌根抬起,上颚靠近喉部相互作用而发出,口形较大。“哭喊”读“挼(rua)、挼僵,扯僵、扯肚子(读音近似“差刀子”)”,还读作“昂”的发音。“说话”读“说哇va”(音近)。“取悦、讨好”读“tie(四声)花、蒿使”。表达“讽刺”用“囊是、入是”。“欺负”用“欺(三声)相”。“生气”用“朱起”。“糊、粘、贴”读“bia(三声)”,“勒”读“抄(二声)”。“毒死”读作“闹死、dao-si”。
  四、形容词、副词
  “x得很”在长沟话里作为程度副词用的很多。比如说,一个人的“黑白、美丑、胖瘦”说成“黑得很、白得很、美得很、丑得很、胖得很、瘦得很”。味道“酸得很、甜得很、香得很、臭得很”。“糟了”读“搬了、搬球了、塌火了、瞎了、哈了、怂(seng四声)了、日塌了”。“很香、很臭”读“喷”(peng音,近似二声)香,乓(音pang,近似三声)臭”。“吓着啦”读“哈到了”。“糊涂”读“糊(一声)到、糊度”。“窝囊差劲”称“球(qiu,四声)且不(bu一声)着、怂(seng,四声)且不着”。“男女关系不清不楚”叫作“骂打胡勾”。“数量极少、一点点”读作“一能能”。“小得很”读作“sei-za-za”。“赖皮”称“拉贝”。“赔偿”称“背赏(近一声)”。“害臊”称“顺人”。“长”读“涨”,“短”读“得(一声)”,“扁”读“bia、bie”,“酸”读“se,三声”,“甜”读“tie、die,四声”。“冷”读作“lang,一声”。“非常、很”也叫作“愣怂”。“品行差”称作“哈怂、保即子”。“大”有地方读作“他、台”,“小”读作“sei,二声”。
  韵母“u”在c、d、t、l、n等之后读成“ao”,“独家”念作“刀家”,“读书”近似“叨鼠”“滔鼠”“突鼠”。声母“d、n、l、t”和韵母“u”组合发“ao”音,如“努力naoli”,“度假daojia”,“录音laoyin”,“兔子taozi”。“g、h”和“e”拼合发“gu、hu”音,如“个性guxing”,“喝水hushui”。
  据说有一次,一公社领导下乡组织某生产大队社员开会,主持会议的生产队长是本地人。他开场白道:“大家都不要哇斯了,先听我哇斯,我哇斯完了领导哇斯(娃死),完了如期(鱼吃)!”不懂方言的外地领导听出了“娃死”“鱼吃”之类的字眼,以为是骂人话,脸色铁青,后来听了生产队干部一解释,方才明白,都是方言惹的祸。原来“讲话”是“哇斯”,“回去”是“如期”,跟“娃死”“鱼吃”读音相近,这是本地方言里的经典故事。
  长沟方言里保留着上古汉语的某些发音,这些方言的源头何处?实在值得语言学家深入研究。西北师范大学教授张成材先生对长沟方言十分感兴趣,曾进行了多年的研究。宝鸡文理学院的老师曾多次找到本校就读的长沟籍学子,了解求证长沟话。2016年暑假,武汉大学“陕南方言研究”课题组进驻长沟一个多月,多方走访采风,广泛收集散落长沟的方言俚语、民间小调、说唱文学、当地传奇传说故事。随着义务教育的高度普及,普通话成了小孩子最熟悉的语言,父辈们口耳相传的方言越来越没有用武之地。但方言是根,记住了老根本才不会忘本。
  以上举例只是反映长沟方言的大概,笔者学浅才疏,难免错漏,诚恳希望方家教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