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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7年12月14日 上一版  下一版
商洛山中辨百草(十八)
文/图 张宏运
文章字数:1544
毛苕子
苜蓿

 
  二十二、毛苕子和苜蓿
  这名儿怪怪的,听起来像个外来的种。
  ——确实是外来的。
  大约在20世纪六十年代中后期,经历了刚刚过去的三年自然灾害,人们急需发展农业生产,提高土地单产,增加粮食产量,“备战备荒为人民”。毛主席老人家早就制定出了解决中国人吃饭问题的“农业八字宪法”:水、肥、土、种、密、保、工、管。“肥”排在第二位。有关“肥”的重要作用的成语、谚语、俗语,等等,更是举不胜举,几大箩筐也装不下。我们本地的县委书记率先垂范,每天清早散步都挎个粪筐、提把粪铲去拾粪,下乡时把这一套宝贝挂在吉普车的后背上。我们这些半大不小的孩童,便看样学样,时髦起来,挎着粪筐,拿了粪铲,争先恐后地去拾粪。村道和野外被那些晚上睡不着觉的老头们抢先了,轮不到我们。我们有自己的独特优势,腿脚快,脸皮厚,小老鼠似的机动灵活,便每天麻麻亮进城去打“游击战”。骡马店(官号为运输队)门口是一个主战场,游荡着城里居民、农民饲养的大肥猪的街道是另外一个主战场。我们埋伏环伺在四周,目不转睛地盯着骡、马、猪的后腿、屁股和屁眼,但凡见它们后腿要叉,屁股欲坠,屁眼快睁,便不约而同地伸过去了几把粪铲,时时发出碰撞拦拨的清脆叮当响声。而我们自己呢,肚子再憋胀也得强忍住,一泡尿也要想办法千方百计地夹住,撒到自家的地里去。
  即便这样勤劳辛苦,生产队的土地仍然一年三百六十五日的嗷嗷待哺。粪!粪!粪……对于农民,就像学生的分儿,是我们的命儿。忽然,从层层召开的公社、大队、生产队的大小会议上,传来了好消息。外地,有种叫作毛苕子的草,不用搬运,不用沤制,只需种在地里,耕地时把它翻压在土里,它便自动化作了肥粪。它的叶、茎、蔓、根系和根系上的瘤子,能给土壤施加、遗留大量的有机质和硝酸铵啊过磷酸钙啊硫酸钾啊,等等等等,可增产小麦多少多少斤、苞谷多少多少斤,不仅当年效果明显,还有底肥似的后续作用……
  还再犹豫什么,迟钝什么,毛苕子很快便在我们这儿登田入地了,先是星星之火,随即铺天盖地,燎原起来。大家仔细瞧它,叶茎绿而碧,花朵碎而紫,娇艳灼目,茎四棱,中空,匍匐蔓生,长达2-3米,半人来高,自根部生3-6个分枝节,每个分枝节又有3-4个分枝节,活像现在传销的网络示意图。所以,当地人后来便把爱拉扯的家伙称为毛苕子,当作绰号。
  这不就像苜蓿吗?苜蓿的叶茎也是绿而碧,花朵也是碎而紫,娇艳灼目,也能沤肥,也能作畜草——况且人还能吃,是种仙似的菜,采茶样地采摘了,拌点糠麸,就成了沙沙嫩嫩、口感美妙无比的焖饭!村民们议论纷纷,只觉得有点上当受骗。它还是个外来的种?外来的又怎么了?驳斥声很快下传了。苜蓿不是外来的?李时珍的《本草纲目》曾叫它木粟,原产大宛即伊朗,后由汉代的使臣张骞带到中国,不也被我们接受而爱上了吗?苜蓿哪有毛苕子的肥力大?哪像毛苕子只要种在地里,耕地时只需一翻压就化作了诸种成分皆备的高级肥?况且,现在到哪儿去找苜蓿?困难时期,它早已被抢采抢摘得元气大伤,大片大片地消失得几乎殆尽,残留下的也奄奄一息,朝不保夕。
  毛苕子和苜蓿就这样隔空喊着话,挑战了,PK起来。苜蓿很快便难以为继,败下阵去,至今近乎绝了踪迹。而毛苕子随着化肥工业化的碾压式席卷进军,也从农田里彻底退却了,但它的种子却凭借着风力和叼食的鸟儿,飘、飞、撒、播,依然在广袤的荒地、坡塬生根发芽,繁茂兴旺。后来的,终于打败了先到的。是耶?非耶?奈若何,这是大自然的选择。毛苕子的从无到有、由盛而衰,便是一部书写在大地上的农用肥料演变史。如今,每到仲春至初夏,它那密不透风的枝蔓,海一般的紫花,漫山遍野,蔚为大观,赏心悦目,令人不得不惊叹它入乡随俗的适应能力和执着、顽强的生命力。神奇!
  好在盛夏时,它便枯萎了,融化进了土地,留下早前霸占的空间,以供其他植物生长。幸甚,幸甚,它亦有道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