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祭祖，车水马龙，天南地北的人归乡寻根，只要面熟，甚至叫不上名字，相见停车，开窗，递烟，嘘寒问暖。
　　凡长久在外者，西装革履，皮鞋擦得锃亮，开着高档小轿车，偶尔回一次老家，着装和气派有光宗耀祖气象。当然，带着大城市的洋气，也有少数难脱骨子里的俗气，调侃中难免提及谁家祖坟风水好，人才辈出，扬眉吐气了等等。
　　这些话我全没当一回事，长了本事是人家努力，事情干大缘于智慧和人脉。因为在我亲宗这一代，还没有一个人做官。就算也有不靠种地吃饭的，那也寥寥无几。
　　到商店买了些纸钱冥币，族中兄长早已等候。在爷爷坟前烧纸时，堂兄突然对我提出：咱家族大，兄弟多，每人拿出些钱，明年给爷爷修个门面(墓碑的意思)。我对堂兄的孝道大加赞赏，平日抠门的人，能如此慷慨，出乎意料！
　　堂兄的建议我沉默良久，环视周围的墓碑，青砖碧瓦，大气辉煌。原本我也有此想法多年，祖辈的坟头是用石头垒的，已百年之久，祭祀时只能找到一个土堆，何不花上些钱，给老先人修个门面，以便后代祭祖脸上光彩，不抱怨我们没有出息。但苦于工作忙碌，很难抽出时间在家筹备。
　　给爷爷祭完坟，本该给奶奶烧纸，但因两塚坟相距千米，就先给父母亲清扫墓园。父母的墓地只隔一座土丘。四十年前，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父亲因病无钱医治先逝。后来，族中长辈和阴阳先生都善意相劝，东山葬父，西山葬母，风水轮流转，总有一天会降临好运的。那时我们都小，也没有拿主意的人，就这样父母才没有合葬。到我们这一代，刚好赶上改革开放，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
　　在经济社会，生活节奏感很强，许多乡亲匆匆忙忙地去先人坟前响串炮，挂几绺白纸条，烧一沓子用真钱印好的火纸，就算是完成心愿了。当然，我明白祭祖不是交差，是两个世界的灵魂在这个特殊的节日里交流。于是，我跪到父母的面前，用无声的语音去向他们倾诉生活的艰辛，生存的压力，虽说已是不惑之年，但在心里永远是父母的孩子。我还怕他们在那边担心，就告诉他们，我现在不用骑28加重自行车，买了个国产SUV，在城里也购置了单元房，家里的孩子们都上了不同的大学，我的儿女都很懂事等等。心里默讲这些年的变化，火纸烧出的火苗直往上冲，略带火星的纸灰，像被旋风卷起一样在空中舞动。我猜想，父母穷了一辈子，热情大方，但手头总是缺钱，他们知道现在子孙的日子好过了，高兴地拿走了。这不由让我想起宋朝诗人高菊卿的一句话：“纸灰飞做白蝴蝶”。
　　在家的半天里，村上的长辈们家长里短，总爱谈论到祖坟的脉气。他们都说我祖祖的墓地好，隔代应验。说我爷爷兄弟五个，家族兴旺，出了我三爷是个英雄，杀了地主恶霸，养育了六个儿子。说我三叔七十年代就是团总，当时是方圆百十里的大人物。还说我爷爷奶奶、我父亲、母亲的阴庄子脉气旺，我们这代兄弟四个，姊妹八人，晚辈出了博士生，研究生，本科娃娃就考了几个。
　　我一贯崇尚孔孟思想，对这些阴阳八卦没有研究。毕竟人生下来都是无知的，在于成长的环境和父母的影响，更取决于后天的努力，为什么非要把后代的成就与风水联系在一起，这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在我儿时的记忆中，认为三叔是最大的官，生产队长卷旱烟抽，他却给发带锡纸的“大前门”。后来我才听三叔讲，他只读过初小，新中国成立前被拉了壮丁。到部队后，时刻不忘学习，晚上在油灯下认字，画了圈圈画点点，划了杠杠划条条，先用白字标记，就像初学英语的孩子，用汉字标注发音一样。他过去常给我讲，在部队里，除了打仗、训练，他把时间都用在看书上，每次外出军事学习，首长都派他前去。直到转业时，他才知道自己已经是大专学历，否则，部队不会提拔一个没有文化的军事主官。
　　人的思想与精神境界是不一样的。就拿我家来说，仍然有文盲和打工族。至于我的外甥读了博士，我觉得这与志向和刻苦有关。小时候，他就有远大的抱负，有崇高的理想，姐姐的土房都快倒了，常年用毛毡遮雨，家里养了二十多年奶牛，才供养出一个孩子。再说我的侄子，一年时间，把自己关在房子里，谁也不见，才考上中国农大研究生。如果与脉气联系到一起，那么孟子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也，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岂不成了歪理邪说？
　　穷则思变，物极必反，我相信这个定律。人的惰性在于，养尊处优的日子追求安逸享乐，早早娶妻生子，繁衍后代。而穷人则不同，要付出几倍的努力去打拼，靠顽强的精神毅力创造未来。于是，我在村子的辈分极高，叫我爷的，其孙子都结婚了。
　　清明祭祖归来，静坐烟雾缭绕的书房思绪万千，记录下这段文字，并拿起手机，给远在外地上学的儿女发微信：祭祖是活人对逝者的尊重与怀念，也是对亲人未了心愿的告慰。个人的成长与前途，不能迷信于祖坟脉气，只有靠自己丰富的精神世界去创造未来，迎接明天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