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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8年07月19日 上一版  下一版
商洛山中辨百草(35)
毛毛草
文/图 张宏运
文章字数:1733

   
  
  怎么也查找不出它的确切信息,这个名儿是我给起的。
  甫自地面冒出,它便柔柔弱弱,像针尖、麦芒,浅浅的绿;待如丝似线了,即刻倒立成个纤瘦的“人”,随风颤颤地抖,不几日,就又抖出个倒立的“人”……如此三番五次,出脱为一小妹矣,短发披头,裙裾摇曳,亭亭玉立,弱不禁风似的,却并非林黛玉,乃乡野村姑、村妇,看上去形销体瘦,肤色黯淡,营养不良,却柔骨铮铮,刚强坚韧,从不匍匐于地。
  概因它懂得“树大招风”“高处不胜寒”的道理,便总是低矮着,最高不超过一指,青烟样浮在地表。我们弄草的孩童伸手去抓,它的脖颈软软地一缩,我们就只能抓到把空气,没法儿用镰儿去割,只好扫兴地走开。喜得它前合后仰,抿了嘴儿,忍不住地呵呵地笑……气死人也。我们便牵了缰绳,拉牛登场了,叮嘱它:你不是爱吃青草么?你看这青草多美!快吃。便听牛儿气急败坏,喷射起鼻息:这草怎么吃?刚想扭身走开,却被我们按压住了头,命令道:鼓劲儿啃么,啃!牛儿只得张开阔大的嘴,撇开上下嘴唇白森森的肉皮,对着它一夹一夹,鼓劲儿地啃起来。哪知它的根极浅,仿佛是粘在土的表面,我们平时捏了它,稍稍地一拔,它便酥酥地轻响一声,整株出来了,细而短的根须上丝丝缕缕冰糖葫芦样,串联着细碎的石末土粒。那牛儿这会儿恨恨地一啃,它便连根带土地粘在了牛嘴上。牛儿恼羞成怒,颠摇了嘴巴,仰头一摆,将我们甩个屁股蹲儿,径直去了别处。它竟把自己的短处变做了优势和护身利器。
  但它自知根底浅了,在这个世界有多么的危险,绝不能心存一招制胜就能幸免于难的侥幸,便从不孤孤单单地孑然面世,都是簇拥着兄弟姐妹集体亮相,合唱“团结就是力量”。它们群情激昂,身姿摇摆抖动着同一个韵律,荡漾起阵阵毛茸茸的涟漪和光影。每有成员不幸夭折,便会随即诞生出新的生命,填补空缺。不知它在地下,蕴藏了多少“生”之不竭的籽粒?莫非它通晓天机的奥妙,神机妙算了以应对吗?便频繁地更新换代,不分季节、气候,每隔一段时间就枯黄了旧的生命,纷披倒伏,铺垫于地,积淀为厚厚的毡,结一层薄薄的硬壳成保护层,孕育萌生新生命的鲜绿。它的阵容从未有过散乱、衰败,只是扩大、壮大,绵延无尽,蔚为壮观,于山巅、旷野、沟壑、路旁,铺为草甸、绿毯。人可以躺上去仰望日出月落、变幻的云彩,遥想玉皇、王母,牛郎、织女。疲累的牛儿跪卧其上,一边反刍美食,一边眯眼思考命运和哲学。爱管闲事逮老鼠的狗儿,把它当作游乐园,跑上去便是汪汪汪地一阵乱扑乱叫,忽然打滚儿撒起欢来。寒风劲吹,万木肃杀,它这里偏是一片辉煌,枯黄如金,泛起弹性,酥松而舒适。春风便日思夜想,突破冰雪的寒冷包围,早早地来徜徉了,裙裾飘飘,悠然怡然,自得快活。洞幽察微、多情敏感的诗人吟诵起了“草色遥看近却无”,那草色就是它的苏醒、萌发,如繁星在金黄的草毯缝隙,闪闪烁烁。我们弄草的孩童,管它什么缠绵的情怀、精致的心思,只知道从家里的灶窑窝里偷来火柴匣,不浪不浪地摇摇,证明有货,便个个喜不自胜,脸儿绯红,不招自来地环拢了,遮住四面八方的来风,将火柴棒在火柴匣侧面的黑皮皮上呲一下,再一下……着了,着了。我们悄声地欢呼起来,小手儿齐齐地小心翼翼护送那一缕儿火苗,安全着陆到那毛茸茸的枯黄中。随即,手舞足蹈,兴高采烈,见证起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恢宏壮观。代价是我们都成了唱戏的三花脸,个个衣衫不整,有鞋儿掉的,有帽儿没的,你头发的这儿那儿焦黄卷曲了,他眉毛的梢儿尖儿秃噜了,回家被暴怒的老子打得屁股火烧火燎地疼。我们眼泪汪汪,觉得委屈,自我辩护道:谁叫它那么柔细哩!
  童言无忌,一语道出了它的短板。它除了易燃,还不耐踩踏,人或兽类涉足趟上去,转瞬间它便东倒西歪,尸横遍野,汁液渗滴,光影斑驳,就谁都不拿它去铺设草坪、足球场了,它也就逃过了被千万人践踏、蹂躏,避免了被人工的栽培、修剪、切割,保住了自己完整无缺的身子,“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细察思量了,纤细、浓密、羸弱的它,不正是我们地球的体毛吗?人若没了体毛、眉毛、胡须、鬓发等等,就像被拔光了的白斩鸡,那该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人世也就欣赏不到“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的美丽诗句,体味不出其中蕴含着的万千情怀。大自然要它来,原是要给我们地球以多彩、丰饶、情趣、韵味,展示它的机警、玲珑和缜密呢。